陈老板第一个到,他和等在门口的方同小小地拥抱了一下,然后俩人揽着胳膊进屋。陈老板在桌上随便端起一杯酒,抿了一口后说:“今晚估计要下雨了。” 方同看着玻璃窗外雾蒙而青湿一片的森林,点了点头说:“难得一聚,明天天晴了再走。”说着,他用自己的高脚杯轻轻碰了一下陈老板的。 陈老板无奈地笑笑,又抿了一口。 “今晚介绍个人给你认识。”方同说。 “哦?” “提示一下,是个小男生。” “女婿?” 方同摇头,笑得合不拢嘴。 两个人交谈间,探险队的其他人员纷纷到场了。 古典的钢琴曲偶有小提琴的间奏,平和柔软中突然激烈而尖锐。 大家伙儿一番你来我往的寒暄和推却拉扯之后,方同进入主题。 他站上舞台正中央,扶着立麦调整了一下,试音没问题之后,他开始说:“各位,晚上好。” 底下的人端着各自的酒杯,宁静地站立着,注视他。 “又是一年一度的探险团聚会的日子。” 音乐声转成了缠绵的调子,看着他的人们鸦雀无声。 “这个传统的聚会呢,是小尹定下的。” 突然提到陈尹,其中有两个男人相视一笑,方同看向他们,继续说:“我也知道,大家每年应邀准时而来,都是看在小尹的面子上,毕竟,她死了,你们得照顾一个死人的薄面。” 所有人原本平静的脸色突然就都沉了下去,像吞了浑水一样难受。 “而如果没有我组织大家,大家其实也不会主动来,我都知道。”方同眼睛瞥向门口,他没看到初阳,他不知道初阳等在哪里,有没有穿他为他买的西装。 “所以说实话,我之前就决定这会是聚会的最后一年。而今晚其实是我们,最后一次相聚了。” 他握着立麦,微微躬身,目光在站得零散而隔着两步距离的人们身上扫视。 “我们曾经是出生入死的朋友,淌过山海,行过密林,在暴风雨的晚上挤在一起取暖……读书那十几二十年,从未变过。我们拥有一样的理想和相同的人生领略,以及分离不开的这里称之为玻璃屋的聚会地点。小尹在的时候,每年至少聚会四次。” “我们也说过,无论今后谁走了,大家的感情都不要散不要变,玻璃屋仍然自由,谁要是想念了,就回来看看。” 这段话说完,他的嗓子已经很干涩。同时,音乐停了,外面也很应景地响了几声闷雷。 黑暗的云团像是魔鬼,正向这座森林伸出贪婪的舌头。 玻璃窗开着,窗帘被吹得簌簌翻飞。 向玻璃屋正面而建的那座长木阶梯上,初阳站在正中央,注视他眼底钻石碎屑一样撒在黑森林下面的城市灯火。 突然亮起一道闪电,蓝紫色交相辉映,将这个傍晚提前拉入暴风雨的黑夜。 方同说:“所以趁着今晚,我要告诉大家一件事。” 他屏息等待了两秒,目光把整个屋子扫视一遍,仍然没有看到初阳。初阳这孩子长得高,只要他出现了,一定是这玻璃屋里最显眼的存在。但是初阳仍然没有出现。 “曾在你们见证之下出生的那个男孩,宋初阳,他回到我们身边了。” 这时,所有人终于开始交谈起来。 因为方同所说的这个男孩,他们所有人都知道。就是陈尹在野外帐篷里努力了整整一个晚上,然后在黎明时分终于降临的生命。 黑暗褪去,朝阳升起。从母亲子宫降临到人间的生命,如初升太阳,能让万物明亮。 玻璃屋的门被推开了。 方同愣住,所有人也因他的反应而转身望过去。 只见一个身形颀长高挑的女人,和陈尹……简直一模一样,波浪长发,一边拢在耳后,露出白皙修长的脖颈和肩颈。她穿着一条红色外罩薄纱的长裙,两层,里层修饰出苗条身形,外层轻扬翩然,似红色的海浪。门开着,她立在那里,像一个被风托在掌中的精致玩偶。 这时,方同继续说话了。 他指着其中一个黑西装的中年男人说:“邱总,你还记不记得当年小尹摔下山崖的时候,你走在小尹的前面。” 邱总如梦初醒,眯着眼睛转身,静静地听方同说。 “你把一个石块踩松了,但是你没提醒她。” 说到这里,他适当地放缓语调。他要等初阳走进来,审判他这场招供够不够信服,他接下来的赔罪能不能令他原谅一切。 “小尹再次踩上去的时候,她就掉了下去。而当时我在小尹的身后,看到小尹其实抓住了邱总你的脚踝,但是邱总你怕死,或者你平常就对小尹有意见,不看好她,所以你就把她踢开了。而陈总在最后面,你没拍到这一幕,只拍到了我眼睁睁看着小尹掉下去。我知道,我也有罪,或许在邱总踢开小尹之前,我可以伸手去救小尹的,让小尹揪住我的手腕,我再揪住邱总借力,然后我们就能一起把小尹救上来,但是我没有。” 初阳仍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长桌上的蜡烛已经被吹灭很多,靠近门端的酒水区域也被吹得叮当作响。 邱总哼笑了一声,仰头喝光杯里的酒后,他转身就走。 但是初阳突然朝他走来。 他穿着高跟鞋,将他瘦削而骨感强烈的脚踝勾勒得极富魅力。如李辰那所说,他化上妆之后简直和他妈妈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就连走路时的姿态也都一模一样——因为他对着相机里的视频练习了无数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