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吧,他们赌赢了。孩子真的还只是孩子,永远无法从容冷静地应对生活给的变化。 连他们这种活了四十几年的人都不能,何况他面前的孩子们只有十九岁。并且他相信初阳也不会长久地喜欢张阅宁,也许两年后五年后,他遇到一个更好更帅的人,心就变了。他是孩子,但他也是男人。 苏青照样露出从容优雅的笑容,为三个孩子夹菜,然后说:“初阳想通了要给你爸爸办葬礼了呀?” “嗯。”初阳啃着排骨,微微点头。 “葬礼其实也不复杂,反正主要都是殡仪馆这边来操办,你们就只负责接待来宾就行了。” 明齐替怀里的夭夭擦掉残留在下巴上的饭粒,抬头对上明来的视线,他说:“到时候让小来去帮小宁迎宾吧,初阳得跪经。” “嗯。”明来点头说,“我会去。” “小明也算是他宋伯伯看着长大的,是应该跟着去帮忙的。”苏青说,“公安局那边我们有朋友,死亡证明很快就会办下来。明天就可以去看期程。” “不用那么忙。”明齐却说,“孩子们才刚回来,先让他们休息几天。” “那总得要去办的。”初阳目光在两位长辈身上转换,“到时候请明叔你出面作证一下就行了,其余的手续我自己来办。” “你明叔帮你……” “好。”明齐打断苏青,“小阳想自己办就自己办,包括葬礼也是,你要做什么样的都可以,海葬树葬土葬。” “土葬吧,这样离我妈近一点。” * 吃完饭,初阳和张阅宁又坐了会儿。明来在旁边带夭夭,苏青回房休息,明齐就和他们俩聊天,问他们在北京的生活以及学习情况。 待初阳说到他们在外租了一个房子时,明齐咳嗽了一声说:“要不我们去书房看看?” 去到书房,明来便听不到他们说什么了。他望着那道门,眼神像是漆黑夜晚下的湖泊,静谧而涌动。 避开明来,明齐问得也很直白了:“阅宁家里面知道你的情况吗?” 张阅宁点头:“十三岁就知道了。” “哦。”明齐微微吃惊,“那他们是什么态度?” “明叔,我爸他们离婚了,不管我这些事的。” 明齐和初阳对视了一眼,端起茶杯喝水,僵硬地把这个话题避过去。他只是想替初阳了解清楚一点,怕初阳未来面对更多的困难。这条路在现在这个年代看起来开明许多,但仍然存在很大阻碍。不是所有的父母都像他们。 左右了解了一会儿,明齐又生硬地把张阅宁叫出去,只留下初阳和他呆在书房。 他从堆在办公桌上的书本里抽出一本叫做《结构人类学》的书,然后翻开,抽出那张被压得平整无痕的白纸,上面写着一段文字。 初阳接过,在心里默念: 小齐,我思考许久,还是决定去找小尹了,拜托你照顾小阳。他在国华念书,迟早会遇上方同,到时如果他知道了,就随他去吧,别束缚他。还有,明来和他的事情,我恳求你再劝劝苏青,谢谢你。 读完,初阳把信夹回书本里。 两大颗眼泪砸到腿上,令他的裤子洇染出湿斑,热热的,似有雾气。 明齐拉开抽屉,在里面拿出一颗吊绳,上面扣着一颗拇指般大小的小玻璃瓶。瓶里装着骨灰,瓶身底部贴了一颗小小的蓝紫色的婆婆纳。 他将吊绳挂在初阳脖子上。 初阳抬头,泪眼模糊地看着他的明齐叔叔。 “这是什么?” “你看看。”明齐说。 初阳把玻璃瓶捧在手心里打量两秒,想起来了,这是他十三岁那年从他妈妈的骨灰盒里偷偷拿出来的一捧骨灰。虽然它装满了这个小小的玻璃瓶,但好像还是少了点。 “剩下的你爸带走了。” “哦。”初阳翻过瓶身,看到了婆婆纳。 他没有再哭,只是用食指小心而渴望地抚摸着那朵纸胶花,他能想象得到他爸那只大手从贴纸上细细地把花朵抠下来,然后用食指掂着它轻轻贴上瓶底的样子。 他一定会拧眉,烦躁地觉得怎么他儿子会喜欢这种东西。 初阳把瓶字塞进衣领里,玻璃的冰凉贴上他的肌肤,他心脏小小地疼了一下。 “明叔。”他问,“原来你们知道我不是他的儿子吗?” 明齐温柔地笑了笑:“嗯,但是这种事不好说。而且,是不是亲生的有什么关系?你不是他儿子,但你仍是他的孩子。” 初阳又流下眼泪。 明齐主动揽过初阳,将他带到自己怀里。 他轻轻拍着初阳的脊背说:“你能原谅小明吗?” “什么?”初阳无法理解明齐怎么会说这样的话。 “在你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他推开了你。” “不!”初阳摇着头说,“他没有错,我也没有资格让他陪在我身边。” “我就是希望你不要怪他,当时他别无选择。” “我……”初阳不敢再在明齐身上索求温暖了,他直起身子,水亮的眸光有些笨拙地看着明齐,“我明白的,叔叔。” “这样就好,你不怪他,所以你们还可以做回朋友的,是吗?” “叔,我们长大了。”初阳不想说得太直接,他知道自己的答案一定会伤害到他这位温柔善良的叔叔,可是他必须得对得起张阅宁。 “可能会让您难过和失望了,我们没法单纯地做朋友,而您知道,我现在有张阅宁。” “我知道,小阳。” “我只是,我,可不可以恳请你们,下次他再喜欢上一个也许并不令你们满意的人的时候,你们给他一次机会,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