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轻轻吹过,风之中夹杂着众人的叹息。 诸散吏们站在院落里,皆看着躺在地上的人。 此刻,躺在地面上的,便是今日被张吏派往游徼身边的那人。 他方才被送回来,同样的血肉模糊,整个人一动不动。 他甚至比上一位更惨烈,他被送来的时候就已经断了气。 众人围在他的身边,脸色铁青。 有人担忧,有人愤怒,有人惊惧。 他们看向张吏的眼神都有些不对。 “张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已经是第二个人了,他们到底是去了哪里?!” 有人忍不住开了口。 其余几个人也都等着张吏的解释。 张吏惶恐不安,他喃喃道:“我不知,真不知,曹公让我派人往游徼那里听令,我真不知道会是如此.....” 众人皆低着头,一言不发。 这次,没等张吏开口,就有人来处理尸体了。 众人不再看张吏,也没人再质问什么。 张吏茫然的站在原地,看着众人渐渐散去。 跟前几天的那种亲近与尊重不同,此刻,他所能感受到的,只是惧怕与愤恨。 张吏呆滞的坐在了原地,看着有人拖走尸体,看着地面上的那抹血色。 刘桃子再次坐在了他的身边。 张吏看了他一眼,眼神格外的复杂。 “我真的没有害人.....不是我,我不知道。” 刘桃子没有理会他。 众人吃了饭,便各自回屋。 原先融洽的氛围,在此时荡然无存,吏院又再次回到了从前的那种感觉。 不安的情绪笼罩着每一个人,未知的恐怖在心中滋生,生与死不明确的明日带着巨大的压迫感。 张吏独自在院落里坐了很久。 不知不觉,月亮已经挂在了半空,张吏挣扎着起身,忽然,他走向了桃子的屋。 当他推开门,手持烛火,走进屋内的时候,田子礼赶忙坐起身来,桃子却是双眼紧闭。 “我真的没有做谋害同僚的事情。” “我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我都是听从他们的安排。” “我这辈子,兢兢业业,从不曾害过人.....” 刘桃子猛地睁开了双眼,张吏一顿,被吓得几乎不敢开口。 “我知道了,不必怕我。” “倘若明日,姓曹的让你再派人前往游徼处,就让我去。” 刘桃子说完,便闭上了双眼。 张吏呆愣的站在原地,不知待了多久,转身离开了此处。 站在院落里,他下意识的抬起头来。 夜幕低垂,星光点点,像是无数颗珍珠撒落在黑色的布匹,又在布帛上绣制出精致的花纹。 张吏的瞳孔逐渐放大。 他似是第一次看到夜色。 “好看。” ............ 曹伯巨坐在纸堆之中,翻看着手里的内容,满脸的疲惫。 他瞥了一眼跪坐在面前的张吏。 原先,他是有些看不上这老吏的,这厮虽然有资历,但是太过怯弱,这么多年了,一点长进都没有,根本不足以成大事。 但是如今看来,反而是这般怯弱的人,更适合提拔上来,他很听话,不敢反抗,是绝好的奴隶———标准的泥腿子。 反而是何行僧那样见过些世面,有人撑腰的,对自己不是那么的顺从。 他开了口,吩咐了今日所要办的事情。 “城墙有了破损,需要派人去查看。” “狱房那边需要几个人去帮着审贼.....” 曹伯巨说完了今日的差事,张吏站起身来,正要行礼拜谢。 “哦,对了,派一个能吃苦的去游徼身边。” 张吏浑身一颤,他点了点头。 当他呆滞的回到了散吏院的时候,众人早已等候着他,跟先前不同,众人都不敢跟他对视,有几个人看向他,眼里也全是惧怕和不安。 他们都非常的害怕。 张吏开了口,“今日主要是城墙和狱房缺人.....” 他为众人分配了差事,大家只是领命,不敢多言语。 越是往下说,众人越是紧张不安,尤其是那些没分配到差事的人。 “诸位勿要担心,游徼那边不必派人了,倒是曹公那需要个整理文册的,可有人要前往?” 众人没敢发笑,却也松了一口气。 “曹公那边,我便自己去了,其余几位,就去县马厩那边听差吧。” 等到张吏说完,众人纷纷起身,逃一般的要离开此处。 刘桃子跟田子礼也站起身来,张吏看向了他们,张开了嘴,却没有说话。 等到众人离开之后,张吏也离开了这里。 走在县衙里,他沉默不语,脑海里闪烁着无数的想法。 他抬起头来,面前是游徼的屋,里头能听到好几个人的声音。 张吏就站在了此处,他站了许久,终于,他推开门,走了进去。 “什么事?” 一个高大的年轻骑吏挡住了他。 “散吏,奉命来找游徼。” 那骑吏一愣,上下打量着面前的老吏,“哦.....跟我来。” 张吏跟在那人的身后,却是离开了此处,张吏有些惊讶的发现,目的地居然是后院。 一般来说,只有县令,丞,尉,主簿四人才有资格在这里办公。 骑吏将他带到了这里,也不言语,示意他站在这里,转身就离开了。 张吏站在此处,一动也不敢动。 他浑身都在瑟瑟发抖,额头不断的冒着汗。 也不知煎熬了多久,终于,有人开了里门,粗暴的将他拽了进来。 那人是县尉的奴仆,看起来凶神恶煞。 “我且给你说,稍后,你要是敢伤了家主一丝毫毛,你的家人,你的朋友,你认识的人,全部都得死!” “一个都不能留下!” “聪明点就陪家主好好耍!若是哄得他开心了,便有赏赐!” 那人说着,一把将张吏推进了大堂里。 大堂之内,高珣穿着黑色的劲装,戴着武士冠,手持长剑,他本就高大,再有这般装备,看起来当真是威武,英武。 看到张吏,他眼前一亮,挥着手里的长剑,甩出了几个漂亮的剑花。 “我等你许久了!且来吧!” 张吏顿时吓成了筛子。 “我...我....我....” “我不会武。” 看到如此紧张的张吏,高珣笑了起来,“你勿要害怕,若你不是我的对手,你我切磋,点到为止,不会伤你性命。” 张吏还不曾言语,那奴仆就将一把短剑递给了他。 张吏抓都抓不稳,短剑掉落在地上。 高珣大怒,“捡起来!” 张吏慌乱的捡起了短剑,他再次开口,“高公,老夫今年已过花甲,平生从不曾用过剑.....” 高珣摇着头,“那廉颇八十了还能出征,那黄忠花甲还能斩将,你这年龄又算什么?” “那我....那我....” “且来吧,我会手下留情的!” 张吏知道自己没有拒绝的余地,点了点头,“好。” “开始!!” 奴仆叫道。 张吏识趣的丢掉了短剑,高珣大喝了一声,手里的长剑砍向了张吏。 “噗嗤~” 长剑劈进了张吏的肩膀,高珣抽出剑,张吏惨叫着倒在地上。 高珣再次举起剑,朝着张吏的头劈来。 张吏慌忙的躲开,迅速爬起来,惊恐的看着对方,“高公,我认输!我认输!” 高珣怪叫着,持剑冲了过来。 他又是横着一挥,张吏的衣裳被割开,一股剧痛从胸前传来。 张吏转身便跑,高珣追在他的身后,一剑,又一剑,张吏只觉得背后生疼。 “家主无敌!!” “家主勇猛!!” “家主天下无敌!!” 奴仆高声喝彩,声嘶力竭。 高珣听到叫声,更加的激动,此刻,正在逃窜的张吏猛地停下,高珣撞上了他,两人一同倒地。 高珣大怒,张吏却死死抱着他,高珣只好用拳来继续攻击。 张吏挨了一记又一记的拳头。 他的意识已经开始随着出血而模糊了。 我这一生....做了什么? 父母的脸,我已是记不清了。 年少时被抓来为吏,从此就活在这里。 每天,只是活着,努力的活着,活着.....可我活着,活着是为了什么? 张吏猛地抱住高珣的脖颈,将他往下压,嘴巴张开,咬住了对方的耳朵,随着他猛地甩动头颅,高珣的耳朵直接被他撕断。 “啊!!!!!” 高珣痛苦的嚎叫,他推开了张吏,痛苦的捂住耳朵。 张吏爬起来,捡起地上的短剑。 奴仆愤怒的咆哮着,“我要诛了你的.....” 张吏挥出了短剑,奴仆的脸被削开,半张脸耷拉下来,他惨叫了起来,转身就跑。 张吏摇摇晃晃的看向了高珣。 “疼!!我疼!!” 高珣捂着耳朵痛哭了起来,张吏踉跄着走到他面前,猛地劈出了长剑,长剑劈中了高珣的肩膀。 高珣惨叫着跳起来,转身就跑。 张吏追在了他的身后,手里的剑不断的挥砍,却总是落空,高珣一个踉跄,摔在了台阶上,张吏追上来,对着他的面门,又是一剑,高珣用手去挡,他的手腕直接被砍了下来。 “妈妈~~~~” “救我!!!” ................... 奴仆捂着脸,领着一群全副武装的奴仆手持武器冲进了院里。 在门口,张吏正用力的一次次挥动手里的剑,他的动作僵硬且呆滞。 他就这么砍着面前的一堆碎肉。 他抬起头来,看向了诸多的奴仆。 “吼~~~~” 他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嘶吼,嘴里喷射着血水。 他站在那里。 已是恶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