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或将直接摧毁她那颗本就千疮百孔的心。 或者说直接点—— 摧毁了这把伞,也就相当于杀死了小女孩。 傅司自然是知道这一点。 但是,出于某个原因,他仍然是决定要砍了这把伞。那个原因跟系统的任务【_____小女孩的伞】有关,但却并不仅仅是如此。 可是,他却砍不下去。 刀在手上。刀身如月,锋利无比,轻而易举就可以切开这把由血肉所铸成的伞。 甚至那刀尖已经触及了伞面。 可是,他就是无法砍不下去。 这次他被控制并不是意识。 而是身体。 那些淤泥寄生已经将他的双臂乃至躯干都寄生了。很明显,他体内的那些淤泥也意识到终于到了最关键的时刻,全力控制着他的身体。 他咬紧牙关、满头冷汗,却也只能维持着自己不至于被控制着转身就走,但却无法将那把刀刺进伞中。如果他现在的双腿依旧健全,那么即使手臂被夺取了控制权,他还可以通过双脚靠近。但是现在他坐在轮椅上,失去了双臂之后,甚至连向前进一步都做不到。 除非,有谁可以推他一把。 忽然。 他就感觉到一只冰凉的手,按在了他的背后,轻轻一推。 那是谁的手?冷得跟冰块一样。 他还来不及细想,轮椅咯吱作响,身体眼看就要在那就要往前倾,空出的左手却陡然按卡死了轮椅。 那当然不是他自己下的命令,而是那些淤泥在他血管中流动,攀附在肌肉与骨骼之上,控制着他的手按死在了轮椅之上,无法前进哪怕一厘米。 傅司感受着背后那只手,太过纤细而无力。 如果再加多一把劲的话! 念头刚起,那只手却突然离开了他的身体。 不。不是离开,而是消失。 一道声音出现在他耳畔。 “谢、谢你。” 那声音干涩如枯木,就像是多年未曾说过话的人,终于开口。 他此刻连脖颈也被控制着无法回头,于是只能用余光看见半张面无表情的脸。圆圆的脸蛋和及耳的短发,以及脸上的淤青。 他呼吸微窒。 他怎会不认得这张脸,毕竟这张脸的主人可是在他的眼前数次从天而降,好几次都将鲜血溅射在他衣角,那些碎肉与骨头更是打在他的身上。 正是那名与他距离最短的自杀少女。 她不知何时踏出长街,来到他的身后,试图祝他一臂之力。 可她在说完“谢谢你”后,便燃烧一般,消失在了他的身后。 傅司明白。 她早已死去,只是被蓝鲸用循环将灵魂拘束在此。在踏出长街之后也就彻底脱离循环,因而此刻彻底消失在了世间。 一个人的消失本该是一件悲伤的事情。 可此刻的傅司却只觉得万分欣喜。因为他从那一声干涩的“谢谢你”中听见了无比真挚和充沛的感情。 他的欣喜并不是因为他的所作所为得到了这些少女们的感激和认可。 而单纯是因为那份情感中的“真挚”。 对于这些自杀而又被复活在这间花鸟市场的少女们而言,短暂而又漫长的一生,无论是生前还是死后,都被“你怎么不去死”这种话语所充溢着。 或许真得是半点可以笑出来的事情也没有,半点可谓“活着”的事情也不存在。 即使现在摆脱了【循环】,那又如何呢?她们的人生早在生前就被摧毁了。 所以—— 至少能让她们觉得这一次“有所不同”也好。 他知道她们已经死了。人死如灯灭,再说什么、做什么,也没有意义了。 他知道他做这些没有意义。 但他只是觉得,如果能让她们在“再一次死去”的时候,感受到半点温暖也好。 至少—— 这一次的“离去”,不要再是充满绝望。 而他想,他或许是做到了吧? 因为一个人可以表达出“真挚”的感情,岂不是说明她们已经感受到这世界一星半点的温暖了? 虽然只是星光一般微弱,但起码也生起了一丝一缕“活着也许会有好事情”的这种念头了吧? 应该有吧? 他在心里问。 于是就收到了回复—— “有的。” 另一只冰冷的手,放在了他的背上。然后消失。 “虽然只有一点。” 一只手触碰到了他持刀的右手。消失。 “我觉得很多呢。” 有谁从背后拥抱住了他。消失。 “只是……” 有谁的发丝与他的发丝交错。消失。 “如果可以在活的时候——” 冰凉的唇瓣轻轻触碰他的耳垂。 “遇见你——” 消失。 “就好了呀。” 一只一只的手,按在了傅司的后背、手臂、手背。轻轻用力。 傅司没有回头,只能听着她们的声音,感觉着她们的出现和消失。 宛如一朵朵于夜空绽放然后消散的烟花。 如果没有被淤泥控制住身体,他想,他现在一定笑得非常灿烂。 在这恐怖蓝鲸的笼罩下,在这操蛋的花鸟市场中,在这永无明日的循环中,在这场下了足足20多年的大雨中,在这令人绝望的仪式中—— 露出无比灿烂的笑容。 可是他现在连五官也无法操控了。 所以,现在能做到的就是—— 将银色的小刀,刺入伞面之中。 在女人的惨叫声中。 结束这一切。 …… …… 在银色小刀刺入伞之前。 伞中世界。 郊野公园。 “虽然都是傅司,但我与‘他’不同。我对于拯救那些少女并不感兴趣,对于拯救小女孩也不感兴趣。”躺在树干下,傅司忽然说道。 女人一愣,旋即露出冷笑。她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只是说道:“对于我而言,是否‘有趣’是判定一切的行动标准。但无论怎么想,活下去都要比死掉有趣才对。” “果然开始求饶了。”女人嗬嗬笑着,“按照你这逻辑,如果‘死掉’比‘活着’更有趣,你是不是会立刻去自杀?” 女人本是讽刺傅司,他却很认真地摇头:“这是悖论。没有死过怎么知道是不是死掉比较有趣?可是死了又哪里会有有趣这么一说?即使死掉真得很有趣,可是如果继续活下去,说不定会出现更加有趣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