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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8 第二章(1 / 1)

太行山中, 有人沿着漳水岸边,缓缓向下游走去。 他们很狼狈,其中有些人甚至只能用“不得体”来形容, 男人固然要在这个山风寒冷的春天打赤膊,妇人就更凄惨些——尽管她们只要手边有工具, 有材料,就会立刻开始纺线织布,可织出来的一寸也到不得她们自己身上——有些只裸露出双臂, 有些连双腿也赤条条落在寒风中。 有些人逃难时还带着纺车, 有些人是连纺车也散落在路途中, 可没有人能背上沉重的织机去逃难,于是布匹就无从而来了。 好在她们也有她们的办法,她们手很巧,能从河边采摘许多蒲草,除了编草鞋之外, 还能为自己编一副衣裙。 有些丈夫见了就责骂自己妻子,这样困苦的时候, 竟然还想着打扮自己。但也有些妻子理直气壮地反驳:若是王师来了, 我这样可怎么回城呢? “什么王师!哪里还有王师!”丈夫就骂,“只有金狗和宋狗!” 现在他也只能臊眉耷眼地走在队伍里。 实在不是宋狗一夜之间变成王师了,他们都不是稚童,不信这个。 他们只是单纯的粮尽了。 粮尽了,他们却又不是什么有经验的野人,不识得山里哪些嫩芽能吃, 哪些不能吃,也不知道如何打猎,如何制造陷阱。他们剥树皮吃, 吃着吃着,家中的老人就默默死去了,而后则是孩童。 快要轮到他们自己时,有些将衣袍下摆缠在腰间,腿上绑着护腿,脚上穿着草鞋的道士进了山,找到了他们。 道士们说,帝姬来河北安抚生民! 他们不听。 道士又说,宗总管领军来河北招募义军了! 他们也不做声。 道士又说,有饭。 他们就默默地将自己残破的小窝棚,以及最后几个没有打碎的坛坛罐罐,和半兜子的树皮粉一起装上,跟着道士下山了。 “狗官会那么好心吗?”有人悄悄凑到这群流民之中,身材最高大的那人身边。 “你信他们!”那人回答,“必是他们缺了役夫,要咱们去做苦力!哼,就算是做苦力,他们高低也得让咱们吃饱饭才行!” “简子哥,你说得对,咱们听你的就是!” 赵简子就冷哼了一声。 可冷哼之后,肚子又忍不住传来咕噜声。 他是不指望饱饱地吃一顿麦饭麦粥的,可要是粥里有一分的麦粉,再加九分树皮,和一丁点儿盐,那也够了啊! 李素说,“多吃些!” 粥是麦粥,七八分的麦粉,两三分的干菜就不说了,锅里一定又加了油脂,再加上一大把盐,在大锅里熬煮着,蒸腾出极美的热气。 城外这群流民见了,眼珠都恨不得落进锅里去,也跟着沾一点滋味。 赵简子双手捧着,蹲在老母亲身边,喂她一点点喝下去,母亲喝着喝着,就哭了。 “阿母再吃些!” “我吃不下,”老太太哽咽道,“他们给你这样好的饭菜,定是要你去送死啊!” 赵简子一滴眼泪也没掉。 “只要阿母日日都能吃上这样的饭菜,我这条命便是给了他们也不足道。” 母亲就再也忍不住,呜呜呜地哭起来。 也只有她见识得多,才有这样的忧虑,其余人是顾不上忧虑的。 他们都在埋头苦吃,吃得满头是汗,每个毛孔都舒服地张开,恨不能就死在这一刻,一点也不知道周围即将发生什么。 帝姬的车驾就是此时到达滏阳城下的。 她一下了车,宗泽和李素都迎了上来,恭恭敬敬地给她行礼。 帝姬就冲宗泽笑一笑,说了一句话,又冲李素笑笑,刚要说话,没忍住动了一下鼻子。 “什么气味?” 李素行了个礼,“总管张榜,遣兵士入山聚敛流民,此时饥民聚于城下,饥寒困顿,臣施粥……” 帝姬忽然从他身边走过去了。 宗泽和李素就吃惊地看着这一群人呼啦啦跟着帝姬走过去,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跟上去。 锅里还有些粥,热气腾腾的,有人吃了一碗,还想过来再打一碗,忽然冲过来一大群人,就给他吓了一跳。 “这是什么粥?”为首那个一身女道装束,腰间却系着墨绳的少女问道。 “帝姬容秉,此为麦粥。” “都加了些什么东西?”她还在发问,“怎么做的?” 李素摸不到头脑,就一样样地说出来了。 应该没什么问题,他想,兵士们也是这么吃的。 但帝姬就瞪着他,“你得了什么金手指吗?还是某乎每天给你提供不限量的粮食,好让你干一番大事业?” 帝姬这话说得极古怪,有许多他听不懂的东西,但其中的关键字是粮食,李素还是听懂了。 李素和宗泽互相看看。 “城中粮囷已空,饥民饥饿已极,施粮之事,是臣说与主簿的。”宗泽很温和地说道,“帝姬若要责怪,怪臣就是。” “根本就是李素不会过日子,”她说,“施粮可以,但军中有多少粮,够他这么施?” “朝廷既遣臣至河北,”宗泽还是在很好脾气地劝,“转运使必须臾而至,只要漕运的粮草一到,帝姬便不须忧虑了。” 帝姬的脾气冲着宗泽老爷爷发不出来。 但回到宗泽为她准备的下榻处后,她还是没忍住: “咱们到底还有多少粮食?” “两千三百三十石。”李素答得很快。 人是带来了两千个新兵,两百个老兵,加上她这边两百个辽人老兵,三十个多宫女,一十多个太监,不到三千人。 粮食也只有两千多石,就算不救济流民,每人每月吃一石,也只够吃一个月的。 赵鹿鸣就差点抓起--gtgt 什么东西砸他。 当然没砸。 宗泽给她安排的这宅子虽然尽力搜罗了几件不配套的家具在里面,但还是家徒四壁。 没东西砸。 况且李素这人又臭又硬,毛病颇多,但他清廉爱民也是真的,况且命令是宗泽下的,宗泽觉得官家肯定不能不管河北,那救济粮马上就要到了,为什么不让饥民吃饱活命呢? “从明日起,不能只吃麦粥,”她说,“咱们往里加些树皮吧。” 宗泽和李素就惊呆了。 “明日令赵俨领强弓营,进山捕猎,”她又下了一道命令,“宗翁,我见滏阳外,有漳水与滏水,却为什么无人打鱼?” “帝姬思虑周全,”宗泽笑道,“臣这便去安排。” 距离磁城几十里之遥的梨山,春日里迎来了动物们的最大的灾难。 它们原本生活得很好,树枝上生出嫩芽,食草动物是知道哪些最美味,可以喂饱它们的,它们一边吃着这些美味的食物,一边养育它们的子嗣。而原本会来狩猎它们的食肉动物最近也不来骚扰它们了,因为那些强大的动物发现了新的食物,有些能动,有些不能动,还有些半死不活,只剩一口气的。总之,长了尖牙利爪的大可以走进山中,嗅一嗅风中的气息,确定他们的位置,再在黄昏与入夜时分悄悄过去,叼一个最新鲜的离开,从容地喂给自己的崽子。 吃剩的,不新鲜的,有食腐生物来慢慢消化,它们可不吃,它们要吃,再去叼一个就是了。 黄河以北,到处都是人间炼狱,只有山中的飞禽走兽这样快乐。 但它们的好日子终于迎来了终结。 有一群人走进了山林里。 这些人与那些半死不活的很不一样,他们有捕食者的眼神,也有捕食者的敏锐。 但更可怕的是,他们竟然还有与其他人类不一样的肢体! 那个半圆形的肢体里,怎么就突然飞出了一根长长的利爪啊?! 有虎狼飞速地跑,有灵应军的射手在后面一箭接一箭地追。 忽然爆开了一阵欢呼声,“中了!” 八九岁就跟着父亲出城打猎,称得上是个老猎手的赵俨跑过来看了一眼,“当赏!” 流民中的妇女这一日也迎来了虚惊一场。 她们清早就被挨个喊出了门户,说是灵应军要青壮妇女,她们就自然而然地想到了许多军队都犯过的罪行,这令她们吓得脸色煞白,又是哭,又是躲,很不愿跟着士兵前去。 可哭不能打动士兵,躲又能躲去哪里?她们的粮食已经尽了,每日都要靠这支“王师”施粥,她们已经穷得连衣服都穿不上,实在是没有退路了呀! 就连她们的丈夫,有那么几个有勇气跟着的,也只是赤着脚,噙着两只眼泪,悄悄跟在后面。 “若是,”一个人说,“若是要吃了她,我得抢她出来啊!” 就这么墨迹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每一个都低着头,跟着队伍穿过了两条街,来到了一处大宅子门前。 一个很年轻,长得也很普通,但眼睛很亮的少女站在门前,叉着腰看她们。 “你们会不会手艺活?” 妇人们短暂地愣了一下,有人赶紧就问,“小妇人有些针线手艺,能绣花,能……” “不要绣花,”少女说,“你们会不会织网?渔网也要,捕鸟的网也要,网眼要细密些的,帝姬说,只要留最小的小鱼和小鸟能过就行了!就叫‘不绝户网’!” ……这什么名字! 但大家已经通过少女的话语和“帝姬”两个字判断出来了,她们可不是被士兵们抓去糟蹋或是扔锅里炖了,帝姬有活交给她们呀! 有妇人胆子一下子变大了,“小妇人会做!女郎,小妇人的手艺若是能入了帝姬的眼,可有没有什么……” “嗯,”王穿云说,“你们还不知道吗?再过两日,除了稚童和老人之外,再有不劳动的,总管就不放饭啦!” 突然就是一阵骚动! 帝姬这不是恩典!这是强制劳动! 但大家也没什么办法呀! “自我往下,”帝姬犹豫了一下,“宗翁岁数大了,得开小灶。” 李素很有点吃惊,看了她一眼,又看她一眼。 “自我往下,”她又重复了一遍,“大家都吃一个锅里熬出来的东西。” 什么东西呢? 要看这一天的狩猎和捕鱼都捞上来些什么东西。 比如说第一天,捕鱼这边还没开工,但赵俨已经派人带回了十几头猎物,以及几十只傻乎乎的鸟类,引得忙着修补城墙的灵应军士兵都要艳羡地多看几眼。 妇人们还在忙着织网,男子们只有伐木砍柴,再剥些树皮的本事,处理这些血淋淋的猎物就不得不由那一百个辽人老兵来。他们白日里已经辛苦非常地用手边的材料,做了许多个捕兽的陷阱,晚上还得来干这个臭烘烘的差事。 骂骂咧咧的声音就充斥在这座小城里了。 皮毛要留着,肉也不能吃,这东西用盐腌上再风干,是可以储存的。 骨头都下了锅,木柴在锅下劈啪作响,锅里自然飘起了油花,这骂声才停下。 两分的麦粉,四五分的树皮,再加两分野菜,以及这些骨头与内脏,一起在锅里熬成了糊,将要出锅时,再洒一大把盐。 每个人吃了都皱眉,毕竟树皮的存在感太强,太霸道,甚至盖过了内脏的气味。 但这玩意儿有菜有肉能饱腹,除了难吃之外,倒也没什么别的可挑剔。 佩兰先尝了一口,立刻眼圈红了,奔进内室里去,抱了一个点心匣子出来。 “帝姬不能吃这样的东西!” 赵鹿鸣端起碗,吃了一口。 “还行,”她说,“我能靠它解决掉下一个转运使。” 说转运使,转运使三日之后就到了。 ……竟然还是个老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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