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将军南征多年,最头疼的就是人力短缺的问题。 朱允熥从锦衣卫衙门返回太孙府,天已近黄昏。 朱允熥的独特口味众所周知,庐州府知府机灵得很,趁着太孙大婚前夕,特地送来百只泸洲名鸡,现都悠哉游哉地在府后厨旁闲庭信步。 朱允熥捧起一碗泛着金黄油花的鸡汤,刚要喝,朱高炽却闯了进来。 “你真要对佛门动手?” “你跟那位虚尘大师达成协议了?” “你可明白这事涉及面有多广?” 朱高炽喘着大气,嘴里呼出团团白雾,脸憋得通红。 一番急切的话语脱口而出,朱高炽喉咙干涩,一眼瞥见朱允熥手中的鸡汤,几乎是本能反应,伸手如电,将碗夺了过来。 咕咚咕咚几大口,一饮而尽。 喝罢,朱高炽抹了抹油腻腻的嘴。 “今日朝中对此议论纷纷,若非通政使拦下了那些奏折,又私下通知了在文渊阁的解缙,这事怕是已经传到皇爷爷耳朵里。” 朱允熥无奈地望了眼空空如也的汤碗,对朱高炽这般暴殄天物的行为颇感不屑。 随即,他弯腰拎起一个食盒,从中取出一大罐鸡汤置于朱高炽跟前。 “这儿还有。” 朱高炽翻了个白眼,一屁股坐在椅上,“你就不担心撑着?” 朱允熥往后一靠,双手交叠于脑后。 “他们敢对皇爷爷不敬,就是死罪一条。若仅是针对朝廷,针对我,我绝不至于如此兴师动众。毕竟,妥善利用这些方外人士,对巩固皇权,利大于弊。” 世事无绝对。 方外力量虽有隐患,但对统治者来说,也有其不可或缺的统治价值。 特别经历千年的改良与本土化,佛教对皇家而言,其利远超其弊,除非其弊日益膨胀,才可能成为颠覆统治的力量。 朱高炽轻轻叹了口气,目光复杂地凝视着朱允熥。 他找不出反驳的理由。 毕竟,一切以朱家江山稳固为出发点。 只要佛教能引导民众向善,朝廷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若贪婪超过了教化本分,清理行动就不可避免。 尤其是这次从大胜关流传出的“帝王有误”言论,直指朱元璋,这是绝不能容忍的。 “可眼下方才雪停,朝廷忙于各地灾情救济,京军大部外调。我们还需提防地方可能出现的种种问题。” “民售田产,粮价飞涨等,已让朝廷难以分神应对此事可能引发的连锁反应。” 朱高炽知道道理如此,但仍不免忧心忡忡。 朱允熥轻轻摆手。 “因此,我没急着解决这事。现在跟虚尘和尚也没深聊,就让刘远,冯海他们处理大胜关的事。” 朱高炽猛地离座,双手撑在桌面上,紧盯着朱允熥。 “你到底打的什么算盘,总得跟我说清楚吧。新年一到,你就想让税署动手,你现在不说实话,到时候我心里没谱啊?” 朱允熥收回手,示意朱高炽别急。 接着,他拿过两本书叠起来,又将空碗放在书上,这才慢慢往碗里倒鸡汤。 “佛道两派,都得活动活动了。” “虚尘和尚今天有句话,我很赞同。” 朱允熥眼神深邃,在鸡汤快满时停下,放下壶,静静地看着朱高炽。 朱高炽紧锁眉头问: “你打算同时对那两家下手?虚尘和尚说了些什么?” “他只愿山中古刹安宁,门下弟子虔诚修行。” 朱允熥笑眯眯地把汤碗推向朱高炽。 “我深表赞同,不过不单是佛门,还有道门。他们既已超脱尘世,不事生产,那就该安分守己待在寺庙道观里,为我大明祈福,愿国家长治久安。” 无端地,朱高炽感到喉咙跟口腔像被火烧一般灼热。 他端起汤碗,唇沿紧贴碗边,咕嘟几声,一碗鸡汤又被一饮而尽。 片刻沉默后,他目光炯炯地盯着朱允熥。 “无人能办到此事。” 没人能独占所有利益而不留余地。 眼下,朱允熥正企图独吞,丝毫不想让佛道两家受益。 朱允熥轻哼:“那些靠香客捐赠,献地,卖身为农,逃避税收的行为,你在税务衙门这么久,会不知道吗?” 未等朱高炽回应,朱允熥已漠然摆手。 “大报恩寺大雄宝殿中的金身佛像,你可曾见过?” “十八罗汉殿的铜像,你未曾耳闻?” “应天府粮长税官制度变革中,有多少小庙名下的田产是未能触及,无法征税的?京师号称百万人口,又有多少人是依托寺庙道观生活的?” 一个个问题如锤击打在朱高炽心头,令他全身战栗。 朱高炽喉结上下蠕动,艰难地挤出话语。 “不可一竿子打翻一船人,两门中总有许多虔诚向学,不涉俗务的。” “他们既然不涉俗务,专心修学,朝廷的举措,我的行动,又怎会与他们产生冲突?” 朱允熥淡淡反问。 这次,朱高炽哑口无言。 大概是气急败坏,朱高炽自顾自地又斟满一碗鸡汤。 “我忙去了,你就是非得让我累垮在应天。” 朱高炽一脸不悦,猛地甩袖站起身来。 可还没等他迈开步子,朱允熥便出声道:“别走。” 朱高炽转头,眉头紧锁:“你的底线我明白了,还有什么需要吩咐的?” 朱允熥起身走到朱高炽身旁,贴近他耳朵低语:“今夜你就别回去了,留在太孙府过夜如何?” 朱高炽浑身一僵,急忙推开朱允熥,满脸惊愕地望着他。 朱允熥眼睛一瞪:“二十三叔今晚要在太孙府住下,你得陪他。” 朱高炽不明所以,暗暗放松。 “二十三叔要住就住呗,干嘛非得我陪着?” “因为我要为朱家传宗接代啊。” 朱允熥耸了耸肩。 朱高炽顿时急了,连连摆手:“干嘛非得是我啊。” 朱允熥嘿嘿一笑,“帮个忙吧,否则二十三叔又要缠着太孙妃跟侧妃了。” 朱高炽眼睛瞪得更圆,嘴巴微张,喘着大气。 最终,他用力推开朱允熥,踉跄着走向书房门口。 “哎呀。” “太过分了。” 说完,推门而出。 朱允熥赶紧探头向外喊:“别忘了先把二十三叔接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