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很久没有一起用餐了,父亲。”
小餐刀咯吱咯吱摩擦着餐碟。
真正有教养的不会让手中的餐具与任何东西在交碰中发出扰人的声响——仙德尔并不在意这一点。
和家人吃饭,就不必那么多礼节了。
她切牛排,或者拉着红丝的鲜肉,从肉的表面切下去,恨不得把底下的瓷盘切断。
“我不是你的父亲,仙德尔。”
又长又窄的条桌上铺着象征纯洁的白布。
幕帘般长及脚踝的金穗,它们被编在少女的灰发中,丝柔垂坠——和她衣袖与缝线折叠处相似,那里同样布满了神圣的黄金与白银组成的丝幕,在餐刀摩擦餐碟间缓缓飘动。
少女露在空气中的肌肤用鲜红色的‘墨汁’写满了神圣的文字:关于「圣徒」之路的神圣文字。
无疑今日也是盛装。
在她对面。
是白袍主教:加里·克拉托弗。
“我不是你的父亲,仙德尔。”
老主教轻声重复,那双极其相似的、本该传承恶念的眼里如今只有痛苦与悲色。
他身前没有餐碟,餐具。
理所当然也没有食物。
这场‘家庭聚会’,只有一个人大快朵颐。
“我愿意把您当成父亲,克拉托弗主教。就像您毫不犹豫向我母亲展示了天堂真正的颜色一样——我们真要深究我血脉的来源吗?”
加里·克拉托弗沉默。
他藏在圣教服中枯枝般的指头颤巍巍地抖动。
他看向长桌尽头的女孩。
在鎏金烛台与高烛火光下缓缓流动的冰冷视线。
她脸上不是刻意伪装出来的妆容神色,唯有最松弛时、最兴奋时、最让幼鸟打开羽翼露出脆弱柔软的肚皮时才有的神情——她真诚,真诚的就像阴雨绵绵的伦敦城中多情的伎女。
许多人会被这样苍白、病态、幼鸟般的美感俘获——谁不想要个有成年人灵魂的、八九岁女孩身体的‘马儿’?
加里·克拉托弗只感到痛苦。
瘾君子在片刻清醒时的那种痛苦。
“我的童年十分快乐,父亲。以至于让我分辨不出,究竟谁才是我该真正爱护的家人——我不想您将对母亲的愧疚与痛苦,转变成补偿泼洒在我身上…”
仙德尔托着腮,猫咪逗弄老鼠般逗弄餐碟里那一截因神经未死而抖动的肉块。
她咯吱咯吱咀嚼着,或许舌根传来的生涩感让她怀念起了某人那鲜活而充满热情的鱼腥蛋糕——她又当着加里·克拉托弗的面流泪了。
“…我们不该讨论这个问题。”
加里·克拉托弗痛苦地垂下眼眸。
拥有抵达高环资质的「圣徒」,怎么可能只在圣童身上泼洒自己的恶念…
她的女儿…
她心爱的…
女人…
加里·克拉托弗胸中仿佛有一团无法被浇灭的火焰,哪怕久居阴郁且阴郁的繁华都市,在红酒与尿液中摇头晃脑地哼了不知多久的圣歌。
到头来。
薪柴依然对他有足以致命的吸引力…
“如果你不是我的女儿,仙德尔,你活不到这么大。”
加里·克拉托弗拿长桌的对面的人束手无措。
这是克拉托弗家族最后的子嗣。
他腔调强硬起来,却也向足够了解他的人展示了自己的软弱:如同那只巢中幼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