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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峰青(1 / 2)

我一手驱车,载着副驾驶上的隋唐,屁滚尿流地逃向市区。

我就像个逃难者,身后洪水滔天,争先恐后地扑上来,而1997的窗口还像轰炸似的,一个个接连弹出。

不可避免地,它们让我理解了太多我不应理解的事物,比如出门前我在前院门口等待隋唐下楼,只需稍稍望向远处,便见得隔壁院门口的牌子——“欢迎光临”,周围挂着四五个小花篮,显得十分拥挤,热闹又拥挤。

那四个字是粉笔写的,左右分家,走之旁很难看,一看就不是出自大人手笔。当然,1997已经告诉我,写它的人是小时候的隋唐,与记忆里如出一辙的幼稚笔触,仿佛十一岁的隋唐下一秒就要从那扇门后探出头来,望向我,看不清笑了没有。

于是我想起我第一次见到隋唐是在一个缓慢的、金子般的下午,我哥仇峥带我搬家到新的住处,我往仇峥身后躲,而他一手护住我,一手举起,和气地向我们的新邻居打招呼,问他想不想来我家玩——他才不会想来我家玩,十一岁的我想,因为我们家杂草丛生,枯枝败叶满地,相形见绌。可是十一岁的隋唐犹豫了一会就答应了,于是我又想,他好好骗哦。而这个印象一直贯穿了我的整个少年时代,后来和隋唐腻歪的时候,我不止一次问过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的我,他说是在小时候就开始了,我心里听得喜欢,脱口而出的却是“那也太早了吧”,隋唐于是一把把我撩开,不说话了。我又抱他,下巴磕在他的肩窝,摇头晃脑地蹭着,唐唐,我是说,那太好了。我怎么会那么幸运的?

那……然后呢?

然后我跟隋唐满城市地游走,打卡好看的酒吧和饭店,参观最时髦的展览和拍卖,散步经过一个又一个的街区,对那些衣着光鲜、步履匆匆的行人品头论足。隋唐会在影校的排练教室找一个角落,安静地画作业,而我会在喝醉时靠在人行天桥上的护栏上跟隋唐接吻,问你想不想嫁给我。在校期间不允许接戏,我就跟着隔壁学导演和编剧的人排很多乱七八糟的实验话剧,打扮成各式各样奇怪的角色,问隋唐应该怎么给衣服配色,配色总是比搭配款式要更难的。我还接了两个兼职打工的活,在一个地下酒吧拉手风琴,和给培训机构的小孩当形体指导,钱不多,不过钱不是问题,因为我需要感受生活。生活很好,我爱生活,生活帮我逐渐把失落的灵魂碎片拼凑成完整的。

阳光劈开夜幕,裂缝中无数话语向外溢出——向右边的第二颗星星,然后一直朝晨光飞去。我下意识朝那束光伸出手。

可这夜寂静。

几棵梧桐树在车窗外闪过,我侧头望向成人以后的隋唐,他的面容浸泡在前方亮起的红光里,像页浸水的书,书写的内容已不可追溯。

「数峰青」里放眼望去是一派霓虹景观,浓艳热烈,正厅挑高,裸露管线、悬挂网布,舞池顶部吊着一个形似废弃雕塑的大型光源装置,像块发疯坠落的月亮模型,dj台前方投影着循环视频,有旧电影、太空舱、焰火……下沉的人在跳舞、风暴中有蜻蜓。

1997告诉我,我和隋唐还是情侣时常来这里,以前我没有钱,我们只能在散台处呆着,现在我有钱了,带他坐进了位置最好的卡座,点了一桌的鸡尾酒、洋酒、雪茄,像个真正的暴发户一样试图为博美人一笑,一掷千金。

可隋唐似乎无心享受这些。

他自进入数峰青以来就一直伏在桌面发抖,未沾酒精却汗湿脊背。我点燃他偏爱的雪茄递去,被他挥手推开。“不想喝烈酒,起码来杯金汤力吧。”我有点难过,把最不起眼、也最不贵的那杯推到他面前,小心期待地望着他:“我让他们多加了一片柠檬。”就像他以前喜欢的那样。

他的嘴唇苍白,指尖深陷小腹,盯着金汤力许久,偏开头,没吭声。

出门前我没把他的尿道塞拿出来,以为他会喜欢,可惜事实并非如此。1997灌给我的背景信息里,我和隋唐玩过无数这类把戏,他曾发丝湿透贴在耳侧,分腿跪在我面前舔舐,下巴上有一颗痣,笑起来时就像那种被很好地豢养起来的小狐狸,有油光水滑的皮毛和泛着水光似的笑涡。那时性还没有堕落成话语的替代品,我们追逐情欲像牧人择水草丰美之地而居,忍耐是祭祀必需的舞,我朝拜的是他腿间的神明。

但是……从什么时候起呢,我沦落为被神鄙弃的子民,只剩舌尖一点令人羞惭的馋意。

我扣住隋唐的手腕,端来酒杯,控制着酒杯倾斜的幅度要喂他喝下去,他推拒,我不听,一个不慎,推搡间酒都洒在了他脸上。他的额头、发间都是泛着酒腥的黏腻液体,我想抽纸巾擦,但是需要跨过他的身体才能拿到,结果他攥紧拳头就要朝我挥来,我抄起最近的威士忌瓶就砸过去,可咫尺之间,我的动作又停住,转而抵住他下巴往他喉咙灌,他不肯,我摁住他的肩,过了一会他呛水了,我继续灌。又过了一会他浑身上下都泛起不正常的红,胸口剧烈地起伏,我继续灌。后来他彻底瘫软在我的怀里,再也挣扎不动,像是昏死过去,我不敢灌了。

「他不会酒精中毒吧?」我忧心忡忡地问1997。

「请放心,这是属于您的世界,在您允许有人死去以前,没有一个人会死去。」

「那我可以让他长出一个逼吗?我是个传统男人,一直想要个孩子——还想吃奶。」

「……那就是高级权限了,您现在连一个对象都还没有攻略呢。」

「你真扫兴。」

耳边就是隋唐急促的呼吸,他在叫我的名字。

其实每次他叫我名字的时候我都要反应一会他是在叫我。我不熟悉这个名字,也不了解这个名字被不同人类的嘴唇、牙齿和声带发声所代表的意义,这导致我的潜在一夜情对象这样叫我时,我总要怀疑他是在叫别人的床。可没多久后隋唐又问我为什么不记得了、我们现在在哪里。好问题,我也想知道我们究竟在哪里、又要往什么地方去。

我困惑地看着他被泪水浸透的眼睛,他在哭吗,为什么得不到答案就要哭呢?他望着我的样子就像是再也见不到了似的那样伤心。

1997的接连弹窗被不断关闭,环形软皮沙发包间桌面铺着黑金玻璃,反光映出我面无表情的倒影。我一连尝试几次想要看起来欢欣雀跃,却没能成行。最后1997气急败坏发来一个最高级别弹窗:「检测到您的任务推进受阻,请问您需要阅读更多剧情信息吗?」

「不。」我艰难地呼吸,闭上眼睛。

我的脑海中有一架飞船,太阳射来一百支金剑,指引我正确的道路,右手第二条路,它告诉我,一直向前,直到天明。可我杀死过一吨的海盗,却仍然无法阻止他们在我的永无岛上横行。

——“你说……到底什么是他说的‘三千世界鸦杀尽’?”

不同的解读有很多,一个是说鸦是太阳的化身,意为“我愿杀死太阳,与你长眠不醒”,另一个则说若有违信,待鸦之三羽落尽之际,则是违信之人吐血身亡之时,意为“我永远不背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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