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的安眠后迎接菅野的是晴天霹雳。 早上医生来查房，菅野委婉地向他表达自己想要出院回家调养的意愿，可却被医生告知没个四五天甭想走出这个病房——锁骨骨折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如果处理不当会导致关节炎之类的后遗症，那到时候菅野可就有罪受了。 “恭喜你啊，要得到数天难得的假期了。” 虽然嘴上这么说，可灰原很快便叹了口气，菅野需要继续住院意味着在此期间她都要负责任地留在这里照顾他，昨晚坐在凳子上的睡的那一觉就让她很不舒服，早上起来腰酸背痛，再这么熬三四个夜晚？ 受不了。 灰原顿时觉得前途灰暗。 “没关系，我能照顾好自己，又不是瘫痪了！你今天早点回家休息吧，我一个人在这儿就行，实在有什么事儿我就叫护士，反正警队掏钱，不用白不用。” 灰原知道菅野这是想打发她回家，冷哼了一声：“医生不让你乱动，下床时一定要有人看着，你妹妹不来，还有谁能盯着你？搞不好我一走，你就翻身下床回本厅了呢。” 从某种层面来讲，菅野这个工作狂确实有可能做出这样的荒唐事儿。 “别把我想的太疯狂了，宅间的案子已经结束了，我可懒得回去面对我的那些个同僚，他们现在肯定恨不得把我身上的皮拔下来当地毯踩——我可是抢走了所有的风头，就算他们对外守口如瓶，说抓捕犯人是搜查本部所有警察共同的功劳，心里也会十分膈应。” 而他们膈应了，菅野就爽了。 菅野确实不打算让自己的笨蛋同僚有好日子过，如果有哪一步棋让他们获得了某些利益，那纯属是巧合。 “好吧，”灰原早就知道菅野看自己的同僚们不顺眼，更是对菅野“大逆不道”的发言见怪不怪，所以摆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我出去一趟，你是要吃医院准备的早餐还是要我到外面买？”灰原从椅子上跳下来，揉了揉眼睛。 “我也要去。”说完，菅野就试图坐起来，结果一不小心抻到了伤口，顿时龇牙咧嘴起来，“嘶，真是疼啊。” “你才刚刚做完手术，别第一天就被抬进手术室里重新缝线，就好好躺着吧，行吗？”灰原已经有些无语了，七岁的她竟然需要用哄小孩儿的方法应付一个二十四岁的成年人。 这个世界实在是没救了。 “好吧，你......注意安全。” 灰原不自觉地乐了：“我又不是小孩子。” “可惜你现在就是小孩子，灰原，不要忘记这点。” 灰原愣了一下，萧瑟地一笑：“你说得对......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 灰原走后，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恢复了以往应有的冷寂。 在灰原出现以前，菅野的生活便如同这冰冷的病房一般，孤寂难耐，却也没有任何办法——说到底，他走的是一条“修罗道”，这世间鲜有人能与他并肩同行。 然后，灰原出现了。 虽然她的出现给菅野的灰白生活增添了难得的一抹色彩，可菅野却不觉得这抹色彩能持续太久。 说到底，灰原和他是完全不一样的人，他们有着不同的故事和不同的经历，还有着不同的眼界和素养。他们会凑在一起单纯只是一个偶然事件。虽然他们在某些状况下很合拍，但这种种不同让菅野觉得这个女孩儿不可能和他一直走下去——或许他们只能短暂同行一段时间，然后就一拍两散。 想到这里，他在没人注视的角落里长叹了一口气。 视线随之落向窗外。 从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悬在公路上方的百合海鸥线。 和其它地铁线路不一样的是，百合海鸥线是少有的“高架轻轨”，不是在地下行驶，也不是在地上的轨道上行驶，而是行驶在高架桥上，可以借此看到更远处的风景。 菅野的病房，就正好能看到远处百合海鸥线的轨道，轨道在丰州站附近交织，形成一个又一个“节点”，因为百合海鸥线上的列车都是“无人驾驶”，一般都是由系统操控的，所以铁轨之间的变换也是需要考究的一个点。 铁轨交叉形成的“节点”，就好比某起事件中的“关键点”，不能有丝毫的差池，一旦错位，就没办法通向正确的方向...... “节点......” 菅野望着窗外的铁轨喃喃自语道。 “说起节点......” 在本次事件中的节点，也就是那些突破点...... 菅野的脑海里响起了某人的声音，他开始回忆起当时的场景。 ——“警察先生，请不要继续调查这件事情了好吗？我想让我的爸爸就此安眠，不要继续打扰他休息了。” ——“警察先生，请不要继续调查这件事情了好吗？” ——“请不要继续调查这件事情了好吗？” ——“请不要继续调查这件事情了......” 说起来...... 当初正是因为某位少女的发言，使得菅野能够短暂拨开眼前的迷雾，将调查目标放在了山户阳代女士的身上，由此顺利地调查出死者对山户阳代和少女的虐待。当初菅野怀疑少女是在袒护自己母亲，所以才会说出这番话...... 但，现如今，真凶落网，山户阳代女士并没有参与其中，那少女当初的发言...... 现在想来，她不可能单纯想让自己的父亲安眠，因为这个父亲对她和她的父母百般虐待，灰原的卧底行动也证明了，这个女孩儿并不喜欢她的父亲，所以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她在袒护真凶，也就是她的老师，这是目前最合理的说法。 可是...... ——“警察先生，请不要继续调查这件事情了好吗？我想让我的爸爸就此安眠，不要继续打扰他休息了。” 菅野的脑海里不断回荡着那位少女的发言。 ——“警察先生，请不要继续调查这件事情了好吗？我想让我的爸爸就此安眠，不要继续打扰他休息了。” 不对。 不对。 少女的发言产生了比那更深远的影响。 说到底，菅野和灰原策划的行动，其实都是建立在少女的发言之上的。 因为在山户阳代那里一无所获，所以菅野才会重新把视线放到少女身上。 菅野一直认为，少女的那一番话，不是出于对父亲的好意，而是为了袒护某人——所以她必定知道真凶，正是因此，菅野才会把灰原安插在她身边。 然后，灰原在第一天就很顺利地在少女那里找到了突破口。 ——“因为我爸爸就是他杀掉的。” 就这一句话，菅野和灰原就把目标锁定在了宅间的头上。 这是本案的另一个“节点”。 ——“警察先生，请不要继续调查这件事情了好吗？” ——“因为我爸爸就是他杀掉的。” 菅野看到百合海鸥线的列车缓缓驶过铁轨，顺着“节点”给定的路线持续前行，再往北就是“丰州”站了，列车就要进站...... 正因为少女的这一句话，灰原才会对宅间设下诱饵，菅野才会深入虎穴。 ——“警察先生，请不要继续调查这件事情了好吗？我想让我的爸爸就此安眠，不要继续打扰他休息了。” ——“因为我爸爸是他杀掉的。” 宅间知道灰原的哥哥是个警察。 宅间知道我是警察。 灰原转校当天，校方给老师们开过会，如果那个时候校方叫老师们配合警方工作的话...... 宅间也会知道...... 所以那个时候宅间才会说出那番话。 “——菅野警官，让我来问你个问题，你是想‘死在暴力团的手下’，还是想‘自由落体’，还是想变成一堆碎片涌入大海做真正的鱼饵？” ......真正的鱼饵。 “该死......”想到这里的菅野用没有受伤的右拳狠狠地砸了一下床板，大吼道：“他早就知道！他早就知道！” 话音未落，病房门突然传来“砰”的一声响。 他扭过头，望向巨响传来的方向。 灰原与此同时打开病房门，手里提着从医院领来的餐食，气喘吁吁，脸色铁青。 她抬起头，撞见了菅野的视线，发现他也是一副大梦初醒的样子。 灰原回头看了一眼廊道，然后小心翼翼地关上房间门，深吸了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你怎么了？” 菅野和灰原对视良久，缓缓开口道：“我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真凶不是宅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