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菅野是被冻醒的。 他小心翼翼地从被窝里钻出来，看了一眼放在床头柜上充电的手机，才刚刚六点。这一夜对他来说并不是那么好挨过的，地板太硬，房间太冷，被子太薄，没有一件事情是顺心的。这让他回想起之前还在组对课任职时，坐在车里彻夜盯梢的情景，一觉醒来，身体是同样的沉重。 而灰原呢，独自一个人霸占了整张床，像往常一样安眠，直到现在都还没起来。她这一晚上睡相倒是很好，基本没怎么翻身，安安静静，呼吸的声音也很沉稳，很容易就会融入环境之中，如果不是侧起耳朵仔细倾听，想必很容易忽略。 菅野将充电线拔掉，靠在床头柜边，一转头正好能看到灰原的侧脸，那张精致的脸实在是百看不厌，也不知灰原上辈子到底积了什么德，在拥有一颗世间少有的聪明脑袋瓜的同时，又同时拥有了这样漂亮的脸蛋...... 看着看着，灰原突然睁开了眼睛，一抹红晕爬上苍白的面容，眯起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迷离的光晕，她轻启唇齿，念了一句“色警察”，随后便背过身去，将姣好的面容隐藏了起来。 菅野干巴巴地笑了两声，然后长叹了一口气，随后抬起头望向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灰原见菅野半天没说话，再次睁开眼睛，从床上坐起来。衣冠不整，眼神迷离，发梢凌乱，像极了被丢在角落里无人问津的洋娃娃。 “你在干什么？”她开口问道。 “放空自己。” 得到了意料之外的答复。 她勾起嘴唇，笑了：“为什么？” “因为感觉一觉睡起来，不仅没有觉得清爽，反而很累。”菅野顿了一下，“就好像昨天我在地上跳了一晚上的舞。” “说不定真是呢。”灰原的手没办法遮掩住自己的笑意，索性放弃，自从她被菅野收留，她脸上的笑比往常多了不少，她自己也能感觉到，这样的生活蛮好的。如果可以的话，她想一辈子都做一个普通人，过着普通的生活。 她抿起嘴唇，伸出手拉开厚重的窗帘。 “看！”她望着玻璃惊叫道，“下雪了！” 菅野抬起头，透过那玻璃看到在依旧有些昏暗的天空中飘舞的白色雪花。 “难怪这么冷，原来是下雪了。” “是因为冷，所以才会下雪吧？”灰原对菅野露出一副“你没救了”的表情。 “你说的都对。”菅野点点头，站起身，仔细地望着窗外的雪景——大雪赶走了昨夜的雾气，山里的环境也为之一新，视线所及，一片白皑，远方的树林也戴上了银色的冠冕，仿佛趁着夜深人静参加了一场静谧的舞会，“肯定下了有一会儿了，看看，地上已经铺满了。” “也许是昨天晚上开始下的吧？” “也许？” “我睡的很香啊，怎么可能知道......”灰原打了一个哈欠，然后咚的一声躺了回去。 “——你干嘛又躺回去？” “现在要起床吗？” “你都已经醒了......哦，你想赖床？” “不可以？” “可以。反正今天是双休日，我又在休假，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灰原笑了笑，将手搭在额头上，掩住眼睛，好让那难得的温柔不至于泼洒出来。 菅野回过头来看了看灰原的表情，很奇怪，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 “......你这是闹哪样？” “什么？” “我说你的表情，既笑又不笑的......样子很奇怪。” “我刚才在想，这样的生活，什么时候会到头。”灰原没有睁开眼睛，她不想去看窗外的大雪，那些飞舞的雪花正在告诉她时间正在缓缓流逝，只有置身于一片黑暗，灰原才能有最大限度的安全感。 ——如果时间能停留在此时此刻，她会很幸福。 “嗯......你过腻了？”菅野靠在墙边，面带疑虑地问道。 “怎么可能，只是觉得有些不现实。”灰原移开自己的手背，睁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白花花的天花板，“好像只消一眨眼，我就又会回到那个冰冷的世界。” “为什么？” “感觉。” “你的感觉是假的。” “我的感觉之前救了你一命。” “那是我的‘签文’救了我一命。” “不，那是我的感觉，别不承认。” 菅野点了点头，摆出一副随你好了的表情：“那些人不知道你变小了，组织也不知道你的药物有这等功效，放宽心。” “也不尽然......” “什么意思？” “没什么......”灰原抿起嘴唇，“我的意思是，他们迟早会知道，毕竟我之前做的研究都留在实验室里，在进入人体实验的阶段之前，我是在动物活体上做过实验的，正因为动物活体的实验成功了，才会进展到目前这个阶段......” “也就是说，他们能够通过你的实验报告，知晓这一药物的功效？”菅野的神情立刻严肃起来了，“这可不是一个好消息......有什么挽救措施呢？能不能潜入实验室，把那些报告偷出来......” 话音未落，菅野看向灰原，后者向他摆出“你没开玩笑吧”的表情。 看来是不能...... “所以，那些实验报告，就像是一个定时炸弹，如果被组织的人发现了，他们就有可能意识到你的变小了？” “也未必。报告有一份电子版，储存在我的私人电脑里，有一份纸质版，放在保险箱里，在我被琴酒关起来之前，我彻底摧毁了我的个人电脑，所以他们别想从我的电脑里找到任何东西。 但是那份纸质的报告我没有销毁——保险箱的安保级别很高，只有少数几个人有能打开保险箱的钥匙，琴酒都不够格知道这保险箱的存在，所以他暂时还不可能染指那份纸质报告，就算他知道了，甚至找人打开了保险箱，组织里能读懂我报告的人很少很少，他就更别提了......” “但他不可能永远都读不懂，也许他会寻求其他人的帮助。” “也许吧，那他就死定了，他没有权限知晓我的研究内容，如果他拿着那份报告去找有级别权限的人看，他百分之百会被灭口。”灰原吐出一口气，“但与此同时，组织的高层也会知道我的药有‘返老还童’的概率，他们有可能会怀疑我变小了......” 菅野咂咂嘴：“以后这种事情，早点告诉我。” “就算告诉你又能怎么样呢？我们什么也改变不了，只能等待。” “倒也未必，那个保险箱，保存在哪儿？” “银行，伯尔尼君主银行，就在东京文京区。” “你是说，那些能要你命的东西，都保存在某个银行的保险柜里？” “嘿！那可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之一，总比放在实验室的保险柜里要好吧？这样说不定会被有心人发觉。”灰原叹了口气，“所以我说，我们没有任何办法解决这件事情，我手里的秘钥只是其中的一串，如果没有另一把钥匙，我根本没办法打开那个保险柜，更别提取出里面的实验报告了。 但是同样，缺了我手上的钥匙，我的上线也没办法取出里面的资料。但如果有人知道这保险箱里藏着真相，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打开那个箱子。要知道当初这个保险箱就是他们购买的，我想如果发生紧急情况，他们不用我的钥匙也能打开保险箱......” 另一串钥匙，就保管在组织的高层手里。 代号叫做“夏布利”。 她是宫野志保的直系上司。 菅野当然不可能指望向她寻求帮助。 “所以，菅野先生，那就是个定时炸弹，假如某一天，组织打开了那个保险柜，发现了里面的实验报告，发现变小的我，或许只是时间问题了......” 灰原撕咬着自己的嘴唇：“我担心，我也会把你牵扯进去。” “不会的。”菅野摇摇头，“我会想办法的，别担心。” 这不是糊弄人的谎言。 他是真的要想办法，帮灰原卸掉那该死的定时炸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