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问题困扰了灰原很长时间，其实严格来讲，她之前就已经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不过因为各种原因没有往下深究，这一次亲眼见到一名老翁在自己的面前放火自焚，这让她又回想起来了这个问题。 而恰好，她觉得面前的这两个人都可以帮她解决这个疑问。 当然，这个问题的内容不是“老人为什么会自杀”，因为致使人自杀的原因有很多种，而且大部分都和金钱挂钩，然后就是疾病和其它什么别的什么因素...... 灰原的问题是—— “——为什么他会当街自焚呢？”灰原抬起头来，向菅野和敦子发问道，“我......我总是会看到类似的新闻，为什么有很多人都会选择在公共场合自杀，如果换做是我的话，我肯定会选择一个比较安静的地方，然后......” 菅野立刻打断了小哀的话，厉声驳斥道：“灰原！你在说些什么呢！” “我只是......”灰原摇了摇头，“抱歉哥哥，就当我什么都没说吧。” “你——” “等一下。”泽口敦子突然伸出手来，打断了兄妹二人的对话，“菅野警官——我能理解小哀的意思！她不是要轻生，这只是一个比喻，比喻！”敦子面向小哀，“对吧小哀，这是比喻对吧？” “听话”的灰原连连点头。 “你看，这是比喻而已！”随后，敦子的视线落在了灰原身上，“小哀，作为一名记者......” “菜鸟记者。”菅野插嘴道。 “菜鸟记者也是记者！”敦子一拍桌子，引得周围的顾客都看向这边，尖锐的视线让生气的敦子慢慢冷静下来，清清嗓子，“额，总之，身为记者的我可以回答你的这个问题。反正你早晚也要面对这一现实。 你说的很对小哀，的确有很多人选择在公共场合自杀，这里面有两个原因，第一个原因呢，在于有很大一部分的自杀者在东京都是独自居住，这意味着如果他们悄无声息的死了，就好比说上吊啊或者是烧炭自杀什么的，没有人能够在第一时间注意到他们，这样一来直到他们的尸体腐败，发出臭味之前，不会有人发现。而自杀者一般不希望自己的尸体，变得很糟糕。” “泽口，已经够了，她还是孩子。”菅野听不下去了，立刻打断了泽口的解释。 “——可是哥哥，我想知道。”灰原眨了眨冰蓝色的大眼睛，眼里写满了好奇。 “她想知道！而且即便是孩子也有权利了解我们身处的社会是什么样子的！”灰原的回应给了敦子底气，让她敢直面灰原名义上的监护人菅野信之，菅野只能摇了摇头，不再吭声。 敦子见状继续解释道：“还有另一种不可忽视的情况，目前在整个东京，有很多人都是‘外来者’，真正的东京本地人其实并不多，东京都市圈内的平均房价要在七千万日元以上，这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可都是一笔巨款。所以，很多人都选择了在东京租房子住。 如果在自己租住的房间里自杀，会导致很严重的后果，房东们会在你死后去找你的亲人索要巨额的赔偿金，作为你死在错误地点的赔偿。而这是有法律依据的——老实说，我也觉着这有些不近人情，但如果我是房东的话，我也毫不犹豫会这么做，毕竟我的房子如果无缘无故变成了凶宅，我也会觉得委屈......” “竟然会这样......我以前从来没想过这方面......” “欢迎来到东京，小哀，这才是东京的真面目。” “——够了！”菅野皱起眉头，随后面向灰原，“别听这个姐姐胡说八道，她马上就要丢掉她的饭碗了，什么新闻都能编出来，这种人的话千万不要相信。” 灰原摆出天真的表情看向自己哥哥，微微点了点头，小声道了一句“好”。 可泽口敦子不干了：“嘿！谁说我要丢掉饭碗了！我现在还在努力奋斗好吧？” “丢掉饭碗或者丢掉性命，你自己选。” “我为什么非要丢掉其中一项不可？”泽口敦子开始较真了。 只可惜，还没等菅野回答，他们点的饭菜就上桌了，服务员满脸堆笑，哪怕看上去很假，但也足以证明她是在为今天的薪水努力奋斗，既然大家都是打工人，又同样讨厌工作，彼此心知肚明，也看透不说透。 服务员撂下一句“请慢用”就离开了，然后菅野才从大衣里摸出今天的东洋新闻拍在泽口敦子的面前：“看看你都干了什么。” “哇！你竟然在珍藏我的报道。” “那不是珍藏。”灰原拿起调羹，若无其事得补刀道，“我们一般都会用它来擦玻璃......” “你们对我珍贵的报道做了什么呀！”敦子立刻护住报纸，质问菅野道，“你知道新人登一次报纸有多不容易嘛！还是早报哎！我都是小心翼翼地剪下来贴在本子里的。你们也太不尊重人家的劳动成果了吧。” 灰原挑了挑眉，不过也只有菅野看到了。 “倒不是不尊重，只是觉得你的报道内容欠妥。”菅野从敦子的怀里抢过报纸，指了指其中一句话，也就是敦子引用铃木组头目铃木胜造的原话，“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他是怎么说的我就怎么写啊！”泽口敦子一头雾水。 菅野叹了口气，一副很无语的样子：“胆敢采访一个暴力团的头目，你确实很有勇气，值得夸奖。但是你把他说过的原话贴在报纸上，那就是在犯蠢！ 你觉得如果他知道了这件事情会怎么想？他会因为登上报纸而对你感激涕零吗？你们记者的脑袋里到底都装着什么？就算你是新人也过于天真了吧？要是你想引用他的话，最少也要省去他的名字吧，你倒是好，谁说的，说了什么，全写出来了......我完全不知道怎么评价这种行为了......” “哥哥告诉我说，那些人都很危险，所以。”灰原用筷子卷起拉面，塞进嘴里，“这种行为应该和自杀无异。” 被菅野教育也就算了，竟然还被一个七岁的幼童给教育了，这使得敦子心里火冒三丈。 她盯着报纸看了半天，阅读了好几遍，然后瘫坐在靠背上，沉默许久，最终才开口询问道：“你是说，我惹上麻烦了？” “当然。”对面的两人几乎异口同声的说道。 菅野微微一皱眉，揉了揉灰原的头：“小鬼头吃饭。” “你才是小鬼头！” “——他们会因为我在报道上写了他的名字，又刊载了他的原话而杀了我吗？”泽口敦子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她咽了一口唾沫，紧张的要死。 “杀了你倒不至于，顶多就是吓唬吓唬你，给你找点麻烦之类的。”菅野顿了一下，拿起杯子吸了一口热饮，“但是你百分之百上了他们的黑名单，估计会被‘重点照顾’。” 听完菅野的话，泽口敦子倒吸了一口凉气，嘴唇也在微微颤抖：“那个......你能保护我吗？” “——你看我长得像保镖吗？”说完，菅野看了一眼身边的灰原，而灰原也在看着他，四目相交，灰原莞尔一笑，用口型说了一句“你不就是我的保镖嘛？” 菅野皱了皱眉，又抿起嘴唇，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那我——”泽口敦子做出追悔莫及的表情，用双手抱住头，狠狠地揉了揉头发，“可他也没说不让我这么写啊。” “聪明人会把所有人都当成聪明人，显然，铃木胜造也把你当做了聪明人，黑帮接受记者采访并不是什么新鲜事儿，只不过大多数记者都能掌握分寸，可你恰恰就是那一小撮少数人。”说完，菅野也拿起筷子，开始用餐。 只留下泽口敦子一个人在那里惶惶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