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 妈妈已经有两个月没有回来了。 我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桌子上的日历马上就要翻到下一页去了。 我知道妈妈走之前跟我们说她会晚回来，可这都两个月了，六十多天，一点音讯都没有。 ——难不成妈妈在外地发生了什么事？ 我不敢往下想。 但是又不得不去想。 作为家中的长男，我得做好最坏的打算。 我当然非常希望她下一秒就能打开家门和我们抱在一团，这种心情随着时间流逝只会愈发膨胀。可是现实总是会无情地浇下一盆冷水，叫我不要继续幻想...... 并不是说我有多么想念她，而是因为一个迫在眉睫亟需解决的问题正在困扰着我。 ——妈妈留给我的钱就快要花完了。 这是一件很糟糕的事情，如果我的兜里有钱，那么就算妈妈不回来，我也不会抱怨什么，因为钱就等于我和妹妹们的安全感，没有钱，我们连最基本的生活都会成问题。 我并没有将目前的糟糕境况告诉妹妹们，因为我不希望她们和我一样陷入焦虑——可是即便如此，一个人抗下这一切很困难，我从早晨睁开双眼开始，一直到晚上睡着，始终都处于一个极端的焦虑状态，心里没底，不知道还可以吃几天饭，不知道该怎么向妹妹们开口，更不要提我那小号妹妹很挑剔，本身就不爱吃饭的她，本身就喜欢吵着吃美食的她，如果知道我们没饭吃的话，又会做出什么事情呢？ 烦躁。 ——我该怎么办才好呢？ 最近一段时间，我晚上出去的次数变多了，确切来说，我基本每天饭后都会偷偷溜出去，将看家的任务随手抛给大号妹妹。 原因也很简单，我是真的一点儿也不想待在这个家里。 我根本无法承受妹妹们带给我的压力。 她们哪怕是看我一眼，我都会觉得她们已经发现我们要没饭吃了。 对此，我只能选择逃避。 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个原因，那就是小号妹妹实在是太烦了，一天到晚吵着要妈妈，吵着要吃好吃的，没有就又哭又闹。 我的心情本身就很差劲，脑袋从早晨起来开始就很难受，仿佛心脏逆流而上飘到了大脑里，然后开始我行我素的跳动，头盖骨内侧的每根血管儿都在跟着一起跳，让我头疼不已。 我得承认，我这一段时间对妹妹们的态度有些差劲，无论是面对烦人的小号妹妹，还是懂事听话的大号妹妹都一样，我不是很想搭理她们，并且会以极端的恶意来揣测她们的行动，就好比说，大号妹妹想要帮我，我却觉得她是对我心存不满，有意找我茬。 ——对此，我想为自己辩解，我真的好累，我每天都要为了这个家努力劳作，因为我知道如果我停下脚步，那她们就会没有饭吃。如果我不小心行事，那么也许她们两个就会被别人发现，我们就会就此分离，再也见不到彼此...... 我该怎么办才好呢？ 我真的没有一点头绪。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正因为压力很大，我才会趁着夜晚四处乱逛，试图放松自己的情绪，也顺便寻找一下解决方案。 不是说说而已。 我是真的有想过解决问题。 我在商业街不是为了闲逛，而是为了找到生财之道。 我记得我鼓起勇气走进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提出想要在那里打工的愿望——摆摆货架，搬搬东西什么的我也会，而且我不像那些大学生需要很多时薪，我只需要能养活我和我的两个妹妹就好。 可是即便是这样卑微的愿望，我也被残忍地拒绝了。 因为我还不到可以工作的年龄。 他们不可能让我在便利店里打工，这会让他们受到法律制裁的。 “法律”是一样很可怕的东西，我虽然不知道“法律”的确切内容，但我经常在电视机里看到，有人因为触犯了法律而被逮捕，然后被关进了名叫“监狱”的地方，长时间生活在那里，失去了自由。所以，便利店员没有人愿意对抗法律，我也没有工作可以做。 所以我一直觉得，法律是一样很糟糕的事物。 除了便利店，我还去了别的地方寻找工作，比如说游戏中心、拉面馆、爵士俱乐部等等等等——无一例外，我都被拒之门外，而且理由都是因为我的年龄不达标。 有些店里的人比较好说话，他们对我并不感兴趣，而有些店里的人对我太感兴趣了，一个劲儿的问我为什么要找工作，有没有大人的联系方式，家住在哪里之类的——这些问题我通通没办法回答，所以我一般都会选择“夺路而逃”。 我不能回复他们任何问题，也不能傻乎乎地站在原地不动。 逃跑是摆在我面前的唯一选择。 好在是没有人追上来过，我也算逃过一劫。 一次又一次的碰壁让我得出一个结论，对我来说，打工赚钱是不可能的。 因为没有人会接受我这个小孩子。 那该怎么办呢？ 钱快花光了，如果我挣不到钱，又该怎么养活家里的两个妹妹呢 几天来，我每天晚上都在考虑这个问题，一边思考着对策，一边走进一家又一家的店面试试运气。 最后心灰意冷地站在马路边，无助地望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同时放空自己疲惫的大脑。 ——然而这还不算完。 祸不单行。 我这几天的行踪被某个好事的店家告诉了每天固定在这条街道上巡逻的警察。 我就顺理成章地被警察给盯上了。 那天我刚从抓娃娃店里出来，就发现有两个警察正远远地看着我——我很确定他们是在看我，他们甚至根本都没有想着掩饰，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我，傻子都知道他们不怀好意。 于是我撒丫子就跑，回过头去，发现他们也开始追我。 我仗着身材矮小，体态灵活的优势，在人群之间挤来挤去，钻来钻去。 小孩子的身体救了我一命。 那两个警察很快就在人群之中迷失了，而我，顺利地逃脱了他们的追缉。 但是我不敢停下脚步，生怕他们会突然从人群中钻出来，一把揪住我。 我心里清楚，一旦我被他们抓住，我肯定没办法反抗。 所以我只能逃，拼了命地跑，试图将所有人都甩到身后。 ——很惊险。 哪怕是现在回想起来，都会出一身的鸡皮疙瘩。 我考虑过如果被警察抓住会发生什么事，他们会发现我妈妈不在家，他们会带走我的妹妹们，而我无力反抗。 ——我绝对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所以在逃跑的时候，我几乎使上了吃奶的力气。 我敢发誓，我这一辈子也没有跑的这么快过！ 以至于等我回头发现我已经甩掉那两名警官，我已经一头冲进了道路尽头的海滨公园，累的直接躺在了公园里的草坪上。 我在那里眺望漆黑的夜空，同时大口大口地地喘着粗气...... 心里忍不住去想自己差一点点就要跑死了。 XXX 大号妹妹对我十分不满。 因为她发现我在瞒着她。 瞒着她我们已经没有多少钱了。 她也能看懂数字，她还帮我记过账，所以当她偶然间发现写在每页纸最底下的结余数字已经非常小了，就跑来问我到底怎么一回事。 我能说什么呢？ 事实就摆在本子里。 我只能如实回答说“我们的钱不多了，如果妈妈再不回来，我们就要饿肚子。” 我一开始本来打算骗她说“我找到了能赚钱的营生，不必担心”。但是这次骗了，下次该怎么办？钱早晚有花光的那一天，而我到现在还不知道该怎么赚钱——这次可能成功应付了妹妹，下次呢？下次我又该怎么骗她才好？ 所以，我告诉了她真相。 ——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办法。 在说出真相之后，我立刻放松了起来，原本紧绷的神经也得到了舒缓，心里忍不住去庆幸自己终于卸下了这个包袱。 我这才意识到，我原来紧咬牙关瞒着妹妹的事情到底有多么不值一提。 ——早就应该告诉她。 我想。 何必自找罪受地瞒来瞒去呢？ 反正她们早晚也要知道真相的。 “我们该怎么办？” 大号妹妹的脸上没有流露出任何惊讶的表情，也是，她恐怕早就已经发现端倪了。 只是这一次找到了切实的证据，所以才会跑来当面质问我。 我沉默许久，对她说了一句“我也不知道”。 本来我还想补上一句“等妈妈回来就好”。 可是我真的不知道妈妈什么时候回来。 或者说。 还会不会回来。 所以我选择了沉默。 大号妹妹也半天没有说话。 良久，才问出下一个问题：“——我们还能吃几天饭？” 我抬起头来，看了看她。 “一天两顿的话，大概一个星期。” 得到的回应又是一阵沉默。 “妈妈会回来的。” 她突然开口说道，但不知道是对我说，还是对她自己的说。 “嗯。”我也点了点头。 当真如此吗？ 妈妈真的会回来吗？ 我真的不知道。 其实她也不知道。 我们只是盲目地期待着，期待着妈妈能信守她的诺言，在我们钱花光之前赶快回家。 “——要不，我们一天就吃中午一顿饭就好了。”她跟我说。 那怎么行呢？ 我摇摇头：“你们还在长身体，钱的事情我来想办法。” 可她的态度好像很决绝：“一顿饭就好。小花她本来就不怎么爱吃外面的饭，我们也不像哥哥你经常在外面奔波，饿的不快。” 大号妹妹说的挺有道理的。 ——如果真的没钱了，也只能照她说的做。 这种感觉就像是得了无法治愈的疾病，努力到最后，也只有死亡这一个结局。 ——想尽办法延长自己的寿命，但最后也只能去死。 “妈妈会回来的。” 我只能这么说。 “而且，小花她肯定会又吵又闹，很烦，还是算了。” 回想一下小花哭闹的场景，我的大脑就“嗡”的一声变得老大。 我可不想遭这份罪。 “小花那边我去说。”大号妹妹抿起嘴唇，又嘟囔了一些有的没的，随后就转身回屋去了。 我一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透过落地窗眺望窗外的蓝天。 好天气是好天气。 但是有些好过头了。 XXX 大号妹妹真的去找小号妹妹交涉了。 或许女孩儿之间有着独特的默契也说不定，她们之间的交涉取得了阶段性的成功。 原本就不喜欢吃外面饭的小花好像同意了大号妹妹的请求，每天只吃一顿饭。 也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和小花说的，实在太厉害了。 不过，小花也不是平白无故松嘴的。 她提出了新的要求——她想出去玩儿。 这怎么行呢？ 要知道，这个家，除了我和妈妈，没有人出去过。 妈妈总是给我们灌输一个道理，那就是只有身为家中长男的我才能离开家门，去往外面的世界，理由是如果她们出去了，被人发现，那我们就会被迫分离。 会有人上门来把她们带走，我就再也见不到她们了。 所以一直以来，我的两个妹妹只能通过窗户眺望外面的世界。 “不行。” 我斩钉截铁地回绝了大号妹妹的请求。 “小花只有这一个要求，而且我也......” ——我知道她的意思。 她也想要出去看看。 我很同情她。 作为和外界沟通的桥梁，我很喜欢外面的世界，要比家里有趣多了。 我觉得她们也理应去外面看看。 可是不行，我不能松这个口。 “——不可以。不能这样。你忘了妈妈说的了吗？如果你和小花被发现，我们就会分开了，我们就见不到妈妈了。” “现在也见不到。” 大号妹妹的话让我半天没缓过气来。 这还是她第一次说出这么直白的话。 “——妈妈她真的还会回来吗？” 她没有等我回应，而是继续追击道。 “别人家的孩子，总是会有家人陪伴，可我们不是啊。”大号妹妹面无表情地对我说道，“妈妈大部分时间都不在家，家里只有我们三个。” “还有阿明。” 这次轮到大号妹妹默不作声了。 良久，她才再次跟我讨价还价：“我们晚上出去，晚上人少......就带我们出去看看吧。求你了哥哥，哪怕一次也好。” “可是......” “——谁知道我们还有没有机会看看外面的世界呢？” 大号妹妹说完便低下了头，盯着自己脏兮兮的拖鞋。 “要是妈妈一直不回来的话......我们该怎么办？” “会回来的。” 事已至此，我只能用这样空洞的话安慰她。 “哥哥你还记得吗，之前那个男人不和妈妈结婚的原因——那个男人嫌弃我们，他说我们是拖油瓶，是累赘。” “他也不配做我们的爸爸。” “可如果妈妈也这么想我们呢？” “不可能的。” 作为妈妈最忠诚的孩子，我不会说妈妈的坏话。 大号妹妹在胡说八道，我不想听。 “可——” “不要再说了，我带你们出去就是了。” 头脑一热，我就这样草率的做下了决定。 ——无所谓吧。 我心里想的都是这个。 ——无所谓吧。 妈妈和我都能出去，她们也一样能出去。 倘若被人发现，就随便编个理由好了。 就这一次，下不为例。 “今天晚上。” 我说道。 “我带你们出去走走。” 说到底，我已经出去过这么多回了，还是没有搞清楚外面的世界到底是一个怎样的状况，她们两个小不点儿又能明白什么呢？ 不过倒是有一点好处。 夜晚的东京要比想象中的令人舒适，尤其是海边附近，被清凉的海风一吹，压在肩头的沉重感也会被吹走不少。 这是我结合自身总结出的经验，绝对不会有假。 “就带你们去海边转转吧。” 反正那边人少，被人发现的风险也不大。 更不会遇到那些麻烦的警察。 “海边？”大号妹妹连连点头，“我好久都没看见过海了。” 她很认可我的安排。 于是我便叫她做好准备。 今晚就去海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