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八号中午，A君突然来访，还带来了一大包的零食，笑着跟我说。 ——“今天在你家开Party吧！” 我一开始并不能理解他的意思，但他只是笑了笑，说自己因为在学校打架斗殴被停学了，现在无处可去，既不想回家，又不想在外面游荡，只好来投奔于我。我问他是怎么知道我住在这儿的，他又不怀好意地笑了笑，说了一句“保密”，之后便又离开了。 我又问他要去哪儿，他说要去找B君，叫他翘课陪我们一起玩儿。 大概一个多小时以后，A君果真带着B君来了，我们在混乱的家里肆意玩耍，将家里搞得乱七八糟——其实在他们两个来之前，我的家里已经十分混乱了，这是因为我和大号妹妹都无心再去维持家里的整洁，毕竟妈妈回来的日子遥遥无期，而且有很大可能不会回来了。 心里有数的我们开始随手将垃圾丢在墙角，也不想去收拾，感觉到有味儿了就转移到阳台上，久而久之，阳台已经成了垃圾场。 小号妹妹一天到晚只知道捣乱，一闲下来就会给自己找乐子，拿着沙发上的靠枕跑来跑去，撞倒这个打倒那个，然后把抱枕随手一丢。长长的纸卷儿散落在地，也没人收拾，上面又沾上水，皱皱巴巴的，再被拖鞋一踩，风干后变成了黏在地板上的脏兮兮的黑色块儿状物...... 厕所的大门紧紧关闭，绝对不能打开，因为家里停水了，根本没办法冲厕所，所可想而知厕所的狭小空间到底有多臭。 总之就是这样的一个恶劣环境，却意外成了几个孩子的天堂。 我们合力清理出一块儿地板，开始打游戏——A君和B君分别带来了掌机，蹲坐在那儿玩儿，玩儿累了就交给我操作。我们还会坐在地上打扑克，或者找些别的什么趣事。 大号妹妹一开始很抵触有外人进入我们家，不过后来还是加入了我们，和我们一起玩儿。 玩儿累了就躺在地板上歇着，说些闲话，吃些零食。 A君很大方的把他买来的东西分享给了我们。 “反正我一个人吃不完，给你们也吃点儿吧。” 他用近乎施舍的语气说道。 “嘛，你和你的妹妹可都要感谢我才行啊。” 他总是会把这句话挂在嘴边。 大号妹妹也总是趁他不在，偷偷在我耳边小声说他讨厌这个人。 我虽然也不喜欢他说话的方式，但是没办法，毕竟他带来的食物和饮料对我和两个妹妹来说是很有用的物资，他能分享给我们已然不易，比起讨厌他，我更应该感谢他才对。 他们在我家里待到下午放学，就各自回家去了，没吃完的东西就随手放在了厨房的灶台上——他们说反正还会再来，到时候再拿出来吃就好。 果然，第二天他来了，上午来的，不过只有A君，B君没来，A君又买了一大包的零食，和上次一样，没吃完的往灶台上一放就不管了。 第三天他也来了，同样带着吃的。 除了从吉原千鹤小姐的便利店领取应该被销毁的便当之外，我和妹妹们基本就是靠着A君带来的这些零食活着的——我可以去公园打水解决没水喝的问题，但是食物，没有钱的我真的束手无策。 到了第四天，A君上午没有来，好像是因为他的停学令被解除了。 家里储存的便当正好在这个时间点上吃完了，总不能让两个妹妹饿着肚子，小号妹妹又哭又闹，吵的人耳朵都要聋了，大号妹妹也被饿的肚子咕咕叫，恳求我想想办法——我同样也很饿，不得不拖动沉重乏力的身躯外出觅食。 还能怎么办？ 去翻垃圾桶？ 请求路人施舍一些钱？ 我犹豫很久，完全做不出来这种事。 我也不想去偷东西，因为吉原千鹤姐姐告诉我那是不对的。 我一边在内心深处纠结，一边自然而然地走到吉原千鹤姐姐工作的便利店。 今天吉原姐姐上的是白班，这意味着她没办法在晚上把亟需销毁的便当白白送给我，所以我希望她能帮帮我，帮我买两份饭。 可是等我走到便利店门口，我却犹豫了。 ——该如何开这个口才好呢？ 之前的我，从没有请求过除妈妈以外的任何外人，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 说“我的两个妹妹就快要饿死了，行行好给我们点吃的吧？” 不知为何，我的嘴唇仿佛有千斤重，完全没办法开这个口。 于是我在店门口来回踌躇，希望站在柜台后面的吉原千鹤姐姐能看到我。 我很幸运，在我转了N圈儿之后，我终于被店里的人发现了。 不过不是吉原姐姐，而是那个当初打了我的店长，他来店里查看情况，偶然发现了我在店外踌躇，于是就质问我来这里做什么，难不成又是来偷东西的。 我连连摇头说不是。 “那你来做什么！” “我，我找吉原姐姐。”说完，我瞥了一眼店内，“——我想向她道谢！” 我天真地以为只要这么说就能蒙混过关，取得店长的信任。 可胖店长却对我的谎言嗤之以鼻：“呿！小孩子的把戏——你肯定不是来道谢的！” 或许是我们二人的交谈惊动了吉原姐姐，她从店里走了出来，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店长。 “店长，我来应付他吧。” “千鹤，不是我说你啊，你不能总是帮这个小孩儿啊，看看吧，他现在缠上你了。” “店长先生，他没有缠上我，应该是有什么事情想跟我说吧。” “瞧瞧，千鹤，你还替他说开话了？别忘了上次这孩子来咱们这里，可是让你一天白干了！” “店长先生。”吉原千鹤对着店长露出笑容，“多谢你的提醒，我自有分寸。” “哎，千鹤你还年轻，不懂这世道有多奇怪，这孩子挺可疑的，搞不好和暴力团什么的有瓜葛——你之前也听说过吧，那帮暴力团专门喜欢哄骗小孩儿犯罪，因为这样目标小，而且就算被抓了警察也拿他们没办法。”店长顿了顿，凑到千鹤的耳边小声说道，“前一阵子，听说还有暴力团欺骗学生帮他们运送白粉呢！你可得小心点儿！” 吉原姐姐对胖店长擅自靠近她的举动有些抵触，往我这边靠了靠，脸上却依旧挂着温馨的笑：“多谢店长您提醒，我会多加注意的，只不过这孩子不是坏人，我之前见到过他的家长，他就是顽皮了点儿，但是心里很善良。” 说完，吉原伸出手来摸了摸我的头。 我则是红着脸，把头一低，默默享受着。 “哎，随便你随便你。你快点儿完事儿，别耽误上班。” 店长甩甩手，闷闷不乐地进了便利店。 吉原姐姐这才得以蹲下来，问我发生什么事了。 我犹豫片刻，将情况如实相告。 我真的很不想说的，我不想让她看不起我。 可。 我真的没办法了...... “原来是这样啊。” 她点了点头，先是从口袋里摸出点钱拍在我的手上，然后又领着我进了便利店，一直把我拉到了货架前，货架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便当，五颜六色，五花八门。 她要我从中随便挑两份。 我自然照做，挑了两份我平时没有见到过的便当——我晚上来这里领取免费的便当时，得到的便当自然都是那些当天没有卖掉剩下的，而它们之所以被剩下，多半是因为被剩下的便当比起别的便当来说不好吃。 这次便当的种类很全，价格也都相差不多，我自然会选择那些我之前没有吃到过的便当。 然后她又在店长的眼皮子底下扫描便当盒上的条形码，告诉我一共多少钱。 我看了看手里的纸币，踮起脚尖儿递给了她。 ——为什么她会把钱给我，然后又让我花出去呢？ 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不过无论如何，从我的角度来看，这两份便当，都是她请给我的。 这样一来，她对我的恩情，又多了一份。 我欠下的债也多了一份。 “欢迎下次光临！” 她找给我了一些钢镚，然后笑脸盈盈地目送我离开。 讨厌的胖店长就站在一边冷眼看完了全过程，一句话也没说。 回去的路上我就一直在想，等改天趁着店长不在的时候，我要问问千鹤姐姐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先给我钱，再让我买便当呢？ XXX 回到家后，我将用吉原姐姐的钱买来的两份便当放在了餐桌上，召唤妹妹们过来吃饭，大号妹妹先走了过来，脸色有些不对劲，我问她怎么了，她也只是笑着说没事儿。 又过了一会儿，小号妹妹走了过来，嘴唇上油油的，嘴角处还挂着黄色的小颗粒。 我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于是质问她道：“——小花，你吃什么了？” 她肯定是吃了东西，否则嘴上不可能这么油。 小花愣了一下，用手背抹了抹嘴唇，什么也没说。 我大呼不妙，看了一眼A君留在灶台上面的零食袋子——袋子上的结果然被解开了，明明我几个小时前离开家时，袋子还绑的好好的，这说明什么？说明我两个妹妹中的一个，或者是她们两个人一起自作主张打开了袋子，从里面拿出了不属于她们的零食来吃。 我立刻冲进厨房，指着袋子质问妹妹们：“你们是不是吃了里面的东西？” 她们两个低着头，谁也没说话。 ——其实我根本用不着去问这种蠢问题。 我心里很清楚，她们一定是吃了。 见她们两个没反应，我的脑袋嗡的一声就大了。 A君每天临走前总是会特意嘱咐我，不要随便碰里面的东西，要等他和B君来了才能打开，因为这说到底是他的东西，只是暂时寄放在这里，我没有权利随便乱碰。 而我也经常会提醒妹妹们说哪怕再饿也不要吃袋子里面的东西，因为里面的东西不是我们的，不是我买来的，也不是我领来的，是别人的买的，不应该随便乱碰。 可纵使千叮咛万嘱咐，到头来还是出了这档子事。 我的心情一下子跌到谷底，满腔怒火，心里无数遍咒骂妹妹们“只会拖我后腿，给我找麻烦”。 我从厨房快步走进次卧，发现次卧的地板上果然放着零食袋子，妹妹们打开了一袋饼干，一包薯片，还有几个果冻——看到这一幕的我的视野一阵眩晕，心里五味杂陈。 ——该怎么向A君解释才好？ A君本身就是一个刻薄的家伙，如果被他发现了，他一定会大发雷霆的吧。 如果他再也不来这里了呢？ 我又要去便利店里偷东西来养活妹妹们吗？ 我真的很担心这种情况会发生，于是立刻将这些没吃完的零食包装归拢在一起，从厨房的箱子里摸出一个密封袋，将这些“罪证”一股脑地丢到里面，密封好。然后又提着这些东西走进妈妈曾经居住的主卧，打开双人床的床板，闭着眼睛将罪证往里一丢。 然后咚的一声将床板合上。 “呼——” 虽然是将证据藏了起来，但是这并不保险，A君并不蠢，或许他能看出来有东西少了。 可我对此毫无办法，因为我身上的钱不够我再去买来新的零食装进里面代替那些被妹妹们吃掉的，我只能寄希望于A君不记得自己买了多少零食，如果被他发现的话，事情就麻烦了。 如果他要我赔该怎么办？ 我可没有钱。 如果他叫了他的家长，或者说把我和妹妹们的事情说出去该怎么办？ 那样的话，我就会和妹妹们分开了！ 一切的一切搅的我心烦意乱，我不仅在内心深处怨恨妹妹们怎么这么不听话，还同时指责妈妈为什么要把这一切都推在我身上一个人逃掉——此时的我已经不再寄希望于妈妈会回来了，我已经完全相信了A君当初的说法，妈妈抛弃了我和妹妹们，去过自己的生活了。 环视四周，家里乱糟糟的，过道也好，妈妈的卧室也好，已经完全没了下脚的地方，仔细闻，还能隐约闻到一股臭味儿，整天生活在这样的空间里，谁受得了啊！我又想起自己的兜里只剩下几个钢镚，如果不能从吉原姐姐那里领盒饭，如果不能在公园里打水，我好不容易维系起来的“家庭”就会在顷刻间崩溃。 想到这些的我，一直压抑着的心情立刻达到了一个节点，就像是一根被压到底的弹簧，下一秒就会弹开。 “——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泄愤一般的朝着墙壁大吼大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病态”般的泄愤惊动到了两个妹妹，小号妹妹“哇”的一下子就哭了出来，明显是被我给吓到了，大号妹妹也是面如土色。 她小心翼翼地走过来，轻声问我怎么了。 “——我讨厌你们！”我一边喘气一边说道，“到底为什么会这样？都赖你们！” “哥哥。别这样说......”大号妹妹拽着我的衣服，乞求道，“哥哥......是我错了......别丢下我们。” “我真的好累啊......”眼泪止不住地滚落，顺着我粗糙的脸颊滑下来，滴在地板上。眼前模糊一片，我只能隐约看到眼前的世界正在一点一点的变矮，我紧贴着墙壁滑落在地，坐在了冰凉的地板上，“我不想干了......” “哥哥......”大号妹妹半跪在我身边，将我抱住，“对不起哥哥，是我和小花拖累了你。” 我没有理睬她，在自己的世界里越陷越深。 “我该怎么办才好？” “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才好？” 失去理智的我很不像话地钻进妹妹的怀抱，一边哭一边质问自己接下来应该怎么办才好。 我自己找不到答案，也不期待大号妹妹能给我答案。 我单纯只是在发泄而已。 而妹妹也只是一味地跟我说对不起，说是她拖累了我之类的...... 但这种话非但不会让我心情好转，反而让我坠进了更深的深渊。 我一直在想，如果我也像妈妈一样，抛弃这个家，抛弃两个妹妹，一走了之。 或许这之后的一切都不会发生了。 可惜我从来都没有所谓的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