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然。 菅野信之已经明明白白地向蒲生康文强调了不应该去调查那份机密文件——作为七号馆馆长的蒲生康文不应该，也不值当为了一份该死的文件冒着生命危险去调查其来龙去脉，更不能试图泄密它。 蒲生康文当然也明白这一点，他原本就是公安警察，他知道公安的内幕，他知道公安会用什么方式对付那些内部的“叛逆者”…… 菅野信之有一点说的很对，警察和公安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世界，他们有着不同的目的，也有着不同的手段。蒲生见识过公安为了达成自身目的使用的“手段”，不仅仅是“见识过”，他还亲手做过一些这辈子不能告诉任何人的事情。 在卧底任务失败后，蒲生康文原以为自己每天担惊受怕的日子到此就会画上句点。 然而并没有。 他反而每天都会陷入自我怀疑之中。 他害怕有人会来找他寻仇。 他会为之前自己在公安的所作所为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 菅野对付的自己人，同他一样都是警察，他们虽然也会做一些上不了台面的事情，但是手段要温和的多。假如菅野是公安，而他想要公开对付系统内部的人，这就相当于是在打公安的脸，向公安整体竖起反旗。 公安会怎么对他可想而知。 有一种方法就是，刻意给他派遣一些危险的任务，比如说打入某个组织内部啊，比如说对某个国家的某个设施进行破坏行动啊——让他们自己去送死。为了确保他死透，公安甚至会“无意间”把他是卧底的机密情报泄露出去，来一招借刀杀人。 还有一种方法，用于那些破坏性很大，公安高层也等不及的情况，批准暗杀。 一般会将被刺杀者伪装成“自杀”或者是“意外”。 所以，菅野的担心不无道理，他不想参与也不无道理。 但是蒲生康文没办法老老实实地当做没看见，他迈不过心里的那道坎儿。 多年的公安生涯原本就让他心里满是负罪感，他这次不想当做没看见，继续袖手旁观了。 于是他背着菅野对此事展开了调查。 ——怎么调查？ 这是一个好问题。 也是一个很容易回答的问题。 蒲生康文本身就是管理情报文件的，这意味着他也可以从别的外部档案馆调阅文件。他试图在诸多文件中寻找蛛丝马迹，一点一点地抽丝剥茧。 除了公安的文件，他还调阅了一些记述了那起“意外事件”的刑事部案卷。 他还真的发现了一些端倪。 他调查到被同僚刺杀的女公安藤井沙希有一个未婚夫，也许这个人会知道一些内情。 于是蒲生康文在网上匿名和他取得了联系，自称自己是警察的高层，正在重新审查当年的案子，并希望从他口中了解到一些有用的情报。 那个男人告诉蒲生，就说藤井意外死亡之前曾经有跟他透露过，她感觉自己最近一直在被人盯梢，有人会在暗中跟踪她。 蒲生知道这是公安的手笔。 毕竟在暗杀目标前，得先找到一个合适的手法，那些跟踪她的人是在踩点。 同时也需要通过盯梢和跟踪完全掌握目标的行动逻辑，好安排她的“后事”。 这位未婚夫还在偶然间提到了，藤井在遭遇意外前好像一直在暗中调查什么事情，这位可怜的未婚夫知道她是一名警察，所以从来没有具体问过她的工作，而她也不喜欢透露自己的工作内容。 所以未婚夫并不知道她生前在调查什么事情。 不过他有一次偶然听到她在洗手间里打电话，听到了有关“北极星方案”的事情。 至于什么是“北极星方案”，他并不知情。 ——北极星。 身为公安的蒲生完全没有听说过这个东西。 但是有一种可能性冒了出来。 那就是这个“北极星方案”也许为藤井招来了杀身之祸。 于是他又开始秘密调查什么是“北极星方案”…… 结果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 通过各种文件中的蛛丝马迹，蒲生慢慢拼凑出了整起事件的全貌。 ——这是一场彻彻底底的阴谋。 那天晚上，他彻夜未眠，心里想的都是自己该怎么处理这件事情。 第二天天一亮，他就开车去找菅野信之了。 XXX “你准备好了吧？”菅野穿好跑鞋，向身旁的爱花抛出问题。 爱花甜甜地一笑：“早就好了，我可是一直在等你。” “明明才刚找到手机……”菅野白了爱花一眼，碎碎念道。 菅野和爱花已经养成了每天晨跑的好习惯，除非下雨或者是下雪，亦或是刮大风，否则他们每天早晨都会早早地起来出去晨练——爱花说这样对身体好，而且也有益于身心健康。 她说清晨的空气是最新鲜的，也是对大脑最好的。 菅野虽然不相信，但是既然爱花执意这样做，他也没有反驳的余地。 ——随她开心。 这是菅野对待爱花的一贯态度。 宠的要死。 就算他的内心告诉他，他很希望自己早晨能多睡两分钟，多和她在温暖的床上温存两分钟。 可爱花说她想晨跑，那就去晨跑。 菅野对此没有怨言。 两个人的跑步路线是固定的，倒不是说他们是什么循规蹈矩的人，只是固定的跑步线路让他们感到舒适，仅此而已。这样做的好处就是，不用每过一个路口都要问上一句“接下来往哪儿走？” 心里从一开始就有了一个目标，只需要朝着这个目标努力就好。 简单明了。 而这件事情蒲生康文也知道。 蒲生也知道他们这对神仙眷侣在晨跑时会特意经过一个河边公园，那里环境很好，又很安静，空气清新，是爱花最喜欢的地方之一。 于是他就把车停在附近的商店底下，自己则是蹲守在公园里，伺机从爱花身边“劫走”菅野。 菅野和爱花本来正在并排着跑步，两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意。 毕竟能和自己的挚爱结伴做同一件事情无比令人欢欣雀跃。 然而当菅野见到蒲生从河边的长凳上站起来，向着他走过来时，他脸上的笑容顷刻间消失了。 ——按照两个人的约定，如非特殊情况，如非提前约定好，不应该随随便便见面。 可现在蒲生却违约了，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还出现在了爱花的面前，一副神色严峻的样子。 ——出事了。 菅野心想。 爱花自然也没有忽视掉蒲生这么大个人。 她偷偷问菅野道：“你的同僚？” “嗯。”菅野闷哼了一声，然后又向蒲生挤出笑容，“——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有件事……”蒲生看了一眼菅野身边的爱花，笑着说，“不好意思，能不能借用一下你的未婚夫，很快就好，几分钟的事儿。非常抱歉给你带来困扰。” 爱花有些羞涩地笑了：“还没到那一步呢……” “早晚的事情嘛。” “阿信，我去河边待一会儿，你完事儿了来找我吧。” “别离开我的视线。”菅野特地强调道。 “知道啦。我又不是小孩子。”爱花笑着摆了摆手，转身离去了。 “——她真是越来越好看了。”蒲生望着爱花的倩影感叹道，“你可真有福气。” 可菅野完全没有蒲生这么轻松，他表情严肃，扬起半边眉毛，用自己大小眼瞪着蒲生：“你疯了？你到底什么情况？你为什么拦住我们，我们不是说好了……” “我知道我知道。”蒲生打断了菅野的话，“我是不该出现在你和你女朋友面前，我应该提前跟你约好。但是这件事情很重要很重要，我需要你的帮助。” 当然是重要的事情。 菅野早有预料。 否则蒲生也不会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呼——什么事？” “我查清楚了。” “查清楚什么了？” “那份文件——KR3029071031Kitano。我查清楚了来龙去脉！” 菅野一下子就火了：“我之前跟你说过什么来着？这不干我的事！我不是公安！别把我扯进来！你竟然还在爱花面前拦住我——你他妈到底哪根脑筋搭错了？” “这件事情远比你想象的要复杂，这是一场黑幕，这是公安犯下的滔天大罪！这不仅仅关乎公安，菅野，这还关乎我们国家！”一晚上没睡的蒲生很是亢奋，他瞪大了眼睛，眼眶红润，语气也很激动，“菅野，你就听我说，听我说完，你来决定，好吗？” “我一点也不想听……” “我知道你是为了爱花，但我也知道你其实也是想听的，没错吧？你是一位正直的警察，我不会看走眼。” 菅野回头看了一眼站在河边栏杆旁的爱花，她背对着他们，正欣赏着秋天河岸的美景。 “有话快说。爱花还在等着我。”菅野没好气地答道。 “好。”蒲生从口袋里摸出一个袖珍记事本，只有巴掌大，里面写满了字，“藤井没有背叛公安，是公安背叛了她！你听好，我通过查阅资料，找到了这个藤井的未婚夫，藤井被暗杀时，他们已经订婚了，我想的是从他口中了解一些情况，所以我匿名联系了他，得知藤井在死前一直在调查一个名叫‘北极星方案’的项目，于是我开始着手调查这个北极星项目，结果发现这项‘行动计划’和公安在海外执行的一项行动有关。” 蒲生翻开记事本，打开其中一页纸。 上面写着“KR3029071031Kitano”这一串编码。 也就是文件的编码。 “一开始我也没办法调查到北极星方案到底是什么，我翻遍了整个九号馆，虽然找到了一些蛛丝马迹，但也只能勉强证明这是一项公安在海外执行的机密任务，没办法查到更多东西了，接着，我回想到了文件的编码。” 蒲生用食指的指甲在前两个英文字母上画了一个圈儿：“你看这个，原本我以为，这个英文字母只是为了排序列出来的，但其实不是，这是国家的缩写，Kroea，韩国。但是藤井应该是在日本境内被暗杀的，按理说文件编码的前缀不应该是KR才对，于是我想到了，或许这并不是表示暗杀这件事，而是在表示其他的事件，或许针对藤井的暗杀只是这项计划的一部分，或者说……收尾阶段。” “所以？” “看后面的数字，3029071031，3029是排序代码，可以忽略不管，而这个071031呢？这是日期！二零零七年十月三十一日，韩国。这两者结合——”蒲生摸出手机，点开图库，打开一张照片展示给菅野看。 是一篇报道。 日期是十一月一号。 ——釜山大规模停电，电站出现未知故障，城市陷入一片黑暗。 接着，蒲生又滑到下一页。 ——釜山大规模停电已造成十四人死亡，十二人受伤。 “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还不明白吗，菅野！这是我们干的！”蒲生直言不讳道，“我们公安干的，在别的国家进行破坏行动——北极星方案，这是我们公安干的！而藤井发现了这点，于是她开始秘密调查这件事情，就在她完成了调查报告，查明了事件真相后不久，公安发现了，将她灭口。” 菅野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爱花：“你没有证据。” “证据？这不是证不证据的问题，你难道还不明白事态有多严重吗？在他国领土对敏感设施进行攻击，造成巨量经济损失，并造成大量人员伤亡……这是一场战争，菅野，如果这件事情被曝光出去，这会是本世纪最大的外交丑闻！” 菅野叹了口气：“你也知道这是一场战争……你想怎么样？曝光出去？你怎么能证明大停电就是公安干的，如果你没有板上钉钉的证据，你只是在自讨苦吃。 你难道真打算为了这么一个天真的想法把我们的国家也牵扯进去？就算大停电真的是人为破坏，你怎么能证明是我们？也许是美国佬，他们不就爱干这个吗？也许是北边的那个穷邻居，你怎么能确定是公安？” 蒲生惊讶道：“菅野，证据就摆在你眼前啊。是公安的高层批准了对藤井的暗杀计划，上面还有时任警备局长石阪的签字，你眼瞎了？时期、地址，完全对的上！我觉得藤井就是打算把这件事情曝光出去，这才遭遇毒手！菅野，我的朋友，帮我调查这件事情吧！我需要你的帮助，需要你的力量……” “不……”菅野连连摇头，又警觉地环视四周，“我要去找爱花了。” “好，我会再联络你。” “不行！”菅野干脆利落地回绝道，“别来找我。我不想牵扯进去。别把我们两个牵扯进去！这是我最后一次警告！我早就警告过你，这不是闹着玩儿的！不是小打小闹！这不是你逞英雄的时候！” “你可以调查同僚，为什么我就不行？你觉得这公平吗？” “随你怎么说，我不会掺和这件事情。别拉我下水！” 说完，菅野扭头就走，小跑着下了台阶，和爱花搂抱在一起。 蒲生则是呆站在原地，他没想到菅野竟然无情地拒绝了他。 ——明明他们是朋友啊！ 但经历过此事之后，蒲生反而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他一定要把这件事情查个水落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