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休提。 灰原和菅野将话题重新拽回到正题上。 “所以，你有什么计划呢？”灰原问道。 有什么计划？ 其实菅野也不知道。 他现在也是一头雾水。 他在回来的路上考虑过这个问题，在这样一个敏感时期发生了这样一起敏感事件，作为一个敏感的人他该怎么做？ 对他来说最理想的情况应该是这样的：警方通过某些渠道知道了杀死友成信盛的人还会继续行凶，杀掉另外两名警察，于是抽调人手去保护他们，这样一来，这两名警察就不会被杀。与此同时，再给那名凶手设下陷阱，在他行动时将他活捉，菅野趁此机会搞清楚这个家伙为什么知道自己这么多的秘密。 其实和灰原提出的计划大同小异，只是在细节上进行了修订。 理想很丰满，但是菅野在实行的第一步上就遇到了阻碍。 ——他又该如何向警察透露那两个人的名字的同时确保自己的身份不会暴露呢？ 邮寄匿名信件？ 还是说打举报电话？ 手段有很多，但是都不保险。 因为这件事情涉及公安，菅野见识过这些人的手段，他们为了调查事情可以无所不用其极，如果在此过程中被他们抓到蛛丝马迹，他们会毫不犹豫地追查下去：信纸是从哪里购买到的、信封上面有没有特殊的印记、举报电话又是从哪个电话亭打出来的、周围有没有监控录像…… 他们不怕浪费时间，也不怕浪费金钱，他们做事只注重结果，为了达成目标什么手段都敢做。 到时候如果被公安发现暗中向警方泄露名字的人是他，那可就大事不妙了…… 见到菅野愁眉不展，灰原就知道他现在心里也没什么好主意。 “菅野。”她轻声呼唤他的名字，将他从意识殿堂里拉出来。 “怎么了？” “假如公安知道你和七号馆事件有关，你觉得他们会怎么对你？” 这个问题让菅野有些始料未及，他想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肯定不会对我心慈手软吧？毕竟有五名公安警察在那次事件中遇害了，他们很有可能会怀疑我和那些武装分子有什么联系，就算没有，他们也可以往我身上泼脏水……” “但你手上不是有护身符吗？” “说是这么说。但是如果我和公安的关系真到了鱼死网破的地步，他们才不会顾忌这些东西呢。哪怕我威胁要把这一切曝光，他们也会想办法杀了我吧……就像他们杀了蒲生康文那样杀了我…… 等我死了，他们就可以开始处理‘后事’了，首先宣布我是‘自杀’，然后开始在媒体上宣传我有精神疾病，我所曝光的一切都是我伪造出来的，是我的臆想，说我在警视厅遭到了不公正的待遇，和公安结下了梁子，所以企图抹黑他们。之后再鼓动一些不明真相的网民，引导一些容易操控的舆论，让剩下的人都认为我是因为讨厌公安才会泄露这些虚假的资料…… 然后再将这一切都交给时间，一个月，两个月，半年，一年，两年，我的名字很快就会消失在历史长河里，很少有人会记得我，这个世界上除了你，谁也不会知道我是怎么死的。” 这回是灰原主动伸出手来摸了摸菅野的头，菅野一开始条件反射般地往后瑟缩了一下，但灰原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只好又把自己的头乖乖地送了上去，任她揉搓、抚摸。 ——难道我长得很像小狗吗？ 菅野心里暗想。 “那这件事情就简单了。”灰原一本满足地将手收了回去，如是道。 “简单？” 菅野当然不明白灰原说的这个“简单”是怎么个简单法。 “我们直接看结论，如果公安知道了七号馆事件和你有关，那你有可能会被公安暗杀，以此为原点考虑的话，事情就变得简单了——你现在最需要做的，就是防止公安知道你和七号馆事件有关，对吧？” “嗯。” 菅野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就不要理睬这件事情了。” “什么？不要理睬……是什么意思？” “就是说，不要冒险和任何人透露凶手还有其他两个目标，装出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调查这件事情。” 菅野呆愣了好一会儿，这才开口问道：“你是说让我……不顾那两个警察的死活，隐瞒真相？” 灰原没有犹豫：“对。如果你问我建议的话，这就是我的建议，而且我强烈要求你听从我的建议。” 菅野的脸色一下子就阴郁下来：“我能问问为什么吗？” “因为那两个公安之前杀过人，还是一个想要曝光警界黑幕的好人，所以他们是不折不扣的坏蛋，而且由于他们特殊的身份，他们逃离了法律的制裁，法律没有办法惩处他们，以后也不会有——但现在，有人找上他们了，这是他们应得的报应。”灰原顿了一下，继续解释道，“更何况，如果你想救他们，就势必会面临在公安面前暴露的风险，而我承担不起这样的风险，你同样也承担不起，所以……你必须装傻。” “即便这两个人是杀人凶手，杀死了一名同僚，并将其掩盖成了自杀，他们也应该受到公正的裁决，”菅野的语气十分严肃，“我记得我之前跟你讨论过这个问题。” “可你那次没有说服我。”灰原也理直气壮地答道，“我和你不一样，我只想顾我能顾的，那就是你，至于剩下的人，我不在乎，我只想确保你不会被公安逮个正着，然后像你所说的那样‘被自杀’。” “你不是警察，你可以不在乎别人，我可以理解，但身为警察的我能坐视他们被杀吗？”菅野完全没办法认同灰原的观点，“我没有选择别人是生是死的权利，灰原，如果我能把我知道的透露给警察，那两个人就会受到保护，说不定就能逃过一劫，纵使他们是杀人犯。而如果我不说，他们也许就死定了，那知情不报的我，就等同于……” ——就等同于杀人犯的共犯。 灰原当然也知道，像菅野这样正直的人，做不出来这种事。 于是她开口道：“没关系的，因为就算你什么都不说，也会有人保护这两个人的。” “什么？” “公安啊。”灰原笑着说，“你想，前一阵子发生了七号馆事件，七号馆的前任馆主是蒲生康文，而蒲生康文就是因为调查藤井沙希被刺杀一事而被公安暗杀，结果呢，几天之后，当年暗杀藤井沙希的凶手之一被人枪杀——换做是我，我肯定会将这两起事件连接起来，并推断这两起事件是有关联的。所以那个警察厅次长……”灰原的小手悬在了空中，定格住了，“呃，叫什么来着……” “石阪，石阪秀治。” 灰原点了点头，定格住的双手重新比划起来：“嗯，石阪。石阪为什么会突然点名要你去调查七号馆事件？你也说了，他是在试探你——可为什么试探你呢？不就是因为当年的事情只有你们几个人知道吗？而你作为知情者里唯一一个外人，他当然要先怀疑这件事情是不是从你这里泄露出去的！” 灰原偏起头，这个动作可爱到犯规，只是在低头深思的菅野没有注意到。 “怎么样，我的推理？”灰原问道，“是不是有很大可能？” “如果真如你所说……” “那他们肯定已经在暗中保护剩下的那两名警察了，他们也想找到凶手，而他们手里正好有凶手想要的人，还是老办法，守株待兔啊！”没等菅野开口，灰原就抢答道，“所以你无论如何也不能插手这件事情，无论是用什么办法将这两个名字透露给警方也好，还是亲自跑到这两个目标身边蹲守也好，这都会暴露你和七号馆事件有关的事实。而这正是我们需要尽力避免的。” 灰原的思路清晰明了，无可反驳。 虽然心里依旧存在顾虑，但菅野还是被聪明的茶发少女给说服了。 “所以我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装傻……装作对此一无所知？” “没错。” 菅野瘫靠在了椅背上。 这还是他职业生涯中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 眼前发生了案子，他明明知道案件的真相，却还是得装傻充愣，装出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参与案件的侦办工作…… ——这实在是太讽刺了。 “你说，灰原，我可不可以这样……” 菅野试图找出一个折中的方案来。 可灰原毕竟是灰原，她不会给菅野任何机会，干脆利落地回绝道：“你不可以。” “Okay.”菅野无奈地耸了耸肩，“那我就先听你的，嗯，我什么都不做，静待事情的发展……可如果出现了下一个牺牲者……” “——那也是他活该。”灰原毫不客气地说道。 “灰原……”换做是以前，菅野肯定会因为灰原的这句话好好教育她一顿，告诉她“孰是孰非”，可是现在，他没有这个欲望了，一方面是知道灰原是为了自己好才会说出这番话的，没必要和她斤斤计较，破坏感情，另一方面…… 或许在他的内心深处，也有那么一点点声音支持灰原的看法，尤其是想起自己的好朋友就是死在这帮冷血无情的公安之手，要说菅野心里没有私情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想到这里，菅野立刻停止了思考。 因为他担心自己会被黑暗所诱惑，就此坠进深渊。 “怎么了？你要教训我？”灰原此刻就像菅野肚子里的蛔虫，敏锐地洞察到了菅野内心深处的想法。 菅野摇了摇头：“我只是想谢谢你，给我提建议，这对我很重要。” “嗳，那今天晚餐能不能吃点好的了？带我出去吃吧！” “不是不行。”菅野抿嘴一笑，“你想吃什么？” XXX 四月十号上午十一点。 冬云派的总部，也就是位于东京港区的“冬云贸易公司”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为什么说是不速之客呢？ 因为这个人既没有提前预约，又和朝雾峰秋不熟，其工作内容又和朝雾峰秋的生意没有任何联系。 而他本人完全是仗着自己的身份没有人敢招惹，就这么一路走进了朝雾峰秋的办公室里。 此人便是在警视厅公安部任职的风见裕也。 风见裕也进门来的时候，朝雾峰秋正在打电话，眼瞅着风见提着公文包走到了实木办公桌前，刚要开口，朝雾峰秋就竖起食指，示意风见“免开尊口”，继续对电话里的人说道：“我知道，但这不是我要的货，我不要残次品，明白吗？NONONONONO，你还是不明白，我要最好的，给我最好的，否则免谈，懂了？那就不要浪费我的时间了，再见。” 说完话，朝雾峰秋便态度强硬地挂断了电话，然后对着面前的风见裕也露出灿烂的笑容：“风……” “风见裕也。” “风见警官，这好像还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吧？”朝雾峰秋随手把手机放在了办公桌上，然后对着办公桌前的椅子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没错。”风见点了点头，随后顺势坐下。 “听楼下的人说，你是一名公安警察……”朝雾峰秋顿了顿，“嗯，我很好奇，公安警察找我有何贵干？” “我是为了……” 风见裕也刚开口，一通电话便打进了朝雾峰秋的手机。朝雾峰秋面带歉意地朝风见笑了笑，然后竖起一根手指，示意他等一下，随后拿起手机接通了电话。 “喂？嗯，嗯。我知道。那个人不靠谱，他打算把次货也交给我们，我不可能答应……嗯……我做不来砸自己招牌的事情……嗯……没了供货商可以再找，但是砸了招牌可就全都没了，这个道理你不会不懂吧？嗯，嗯，好，你可以先到别处打听一下，我还有事，嗯，那就这样。” 说完，朝雾峰秋挂掉了电话。 “您还挺忙的。”风见裕也推了一下有些下滑的黑框眼镜，恭维道。 “毕竟我在管理一家贸易公司嘛，每天都有不少生意等着谈，还有供货、运输等等事宜。还有我那些个不怎么听话的手下，需要处理的事情多着呢……”朝雾峰秋顿了一下，摆了摆手，“扯远了，刚才说到哪儿了来着？” “我来这里的目的……” “啊对对对！”朝雾峰秋笑了，“请继续说。” “不瞒您说，我是为了一名名叫‘菅野信之’的警察来的……我想向您确定……” 话还没说完，朝雾峰秋的手机又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朝雾眉头一皱，嘟囔了一句“真是麻烦”，然后抓起手机按下通话键：“喂？谁啊？哦，你说你找到了新的货源？质量怎么样？先带着人去看看啊！嗯，废话，这种事儿还用我教？行，嗯，那你把负责人的电话告诉我……” 朝雾峰秋伸长手臂，从笔筒里抽出一根笔，然后又拿起一旁的笔记本，开始在上面记录电话号码。 而办公桌对面的风见裕也呢？只能尴尬地坐在那里，十根手指头绞在一起，时不时地环顾四周，装出一副自己毫不在意的样子。 “好，那就这样。”朝雾峰秋挂断了电话，立刻向风见解释道，“不好意思啊风见警官，我还要再打一通电话。” 风见哪里敢说不行，毕竟他才是那个没有预约就随便闯进来的人，于是伸出手来：“您请便。” 朝雾峰秋便将刚才记录在笔记本上的电话号码输入进手机，按下通话键。 随后。 一墙之隔的密室里。 在松软的大床上“鸭子坐”的小光正面对着一排手机，嘴里嘟囔着：“接下来朝雾给这一部手机打电话……” 话音刚落，电话就真打进来了。 小光一把捞起手机，按下了通话键：“喂！朝雾！给我买甜甜圈！！” 而电话另一头的朝雾则是笑容满面地回应道：“对，没错，我就是朝雾……我是想和您谈一谈供货的事宜……” “——供什么货！不供！我要甜甜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