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灰原坐在窗前出神地望着外面的雨，菅野把盘子筷子什么的洗干净，晾在架子上，见灰原坐在窗前发呆，于是也拖着一把椅子过来坐在了她身边。 灰原听到声音，扭头看了看菅野，抿嘴一笑，眨眨美丽的眸子，然后继续欣赏这座大城市的夜景——东京城即便在夜晚也亮的和白天似的，而在下雨天，这种繁华的景象别有一番风味。 “你喜欢下雨？”菅野问道。 “还好。”灰原偏起头，“下雨的话，能好好睡一个安稳觉，但是如果要出行的话会很不方便……而且外面下雨，屋子里会很闷，所以……” “不喜欢也不讨厌？” 灰原点了点头，然后又对着菅野呵呵一笑：“你呢？” “送分题，做刑事警察的没有人喜欢下雨。”菅野耸了耸肩，“如果案发现场处在露天，没有遮蔽物，那么一场雨可能毁掉所有的线索，让搜查的难度呈指数型攀升；就算没有，也不会有人喜欢顶着大雨勘察现场，就算穿着雨披，踩着雨鞋，脚下照样泥泞打滑，冰凉的雨水拍在脸上，风一刮还会往脖子里面灌，哎，想想就麻烦……” 灰原偷偷瞟了他一眼，浅浅地一笑：“我想也是。” 菅野的脸色突然变得十分忧郁，他缓缓地低下头，一副意志消沉的样子，沉默半晌后，开口道：“更不要提爱花失踪那天也是个下雨天……我讨厌下雨。” 灰原猛地扭过头来，看到菅野一副马上就要碎了的样子，心里很不是滋味，她想说点儿什么，可是又不知道从何开口，索性选择了沉默。但是她的手不受控制地伸出去，摸了摸他的头，他回过神来，露出苦笑。 即便是现在想起来，他还是心痛欲裂…… 灰原自然而然地用手指戳了戳菅野的脸颊。 菅野笑了：“你干嘛？” “怕你哭出来，会毁人设的。” “人设？”菅野笑的更开心了，“我的人设是什么？” “嗯……”灰原微微扬起下巴，将她那线条完美的脖颈和形状精致的锁骨从灯光投下的阴影中露出来，“硬汉？之类的。” “在你眼里，我是硬汉？”菅野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 灰原看着火大，于是一巴掌拍在菅野的背上：“我说的话很好笑吗？” “没有没有，就是觉得你把我捧得太高了。”菅野轻耸肩膀，“我不是什么硬汉，至少不是电视剧和电影里演的那样，可以上天入地，将自己的亲人从各种危机中拯救出来，同时打败强大的反派角色的硬汉…… 我只是一个普通人，稍微聪明一点的普通人，仅此而已——不像你和安野木那样是某个领域的天才，你说我做了警察，我在这个领域是佼佼者吗？不是。我在警察组织举足轻重吗？不是……” “但假如没有你，很多真相都不会被揭露，很多人都不会得到拯救，”灰原盯着菅野饱满的下唇说道，“就比如说我。” “我猜就算没有我，你的姐姐也会把你托付给别人照顾。”菅野说道。 “也许吧。”灰原移开视线，点了点头，“事物原本有着无数种可能性，但是当一种可能性出现时，其他的可能性就被同时否决掉了——就好比一根独木桥，虽然对面是千军万马，但最终也只有一个人能走过桥来。我不否认存在其他可能性，但是现在在我眼前发生的就是你这种可能性，而我对此心怀感激。” “心怀感激？” “我姐姐没看走眼，你是个值得信任的人，在无数种可能中，我抽中了最好的那个。” “也许还有更好的。”菅野说，“也许收留你的人是一个十分善良的女性，她不会整天凶巴巴的，不会抽烟，不会喝酒，不会生闷气，也不会发牢骚。她不是一个警察，不用整天忙着破案——更不会让你受伤……”说着说着，菅野的嘴唇抽动了一下，“害得你坐上轮椅……” “笨蛋，都说过多少回了这不怪你。”灰原单手托住下巴，温声道，“你已经做的够好了，再者说，也存在另一种可能，那就是我姐姐看走眼了，把我托付给了坏人——”说完，她偷瞄了菅野一眼，这一次，她的视线落在了菅野立挺的鼻梁上，“也许那人是个变态萝莉控，被漂亮的我给迷住了，所以像琴酒一样把我给关了起来，让我成了奴隶……” 再次回过头去，灰原发现菅野正用十分复杂的眼神盯着她看，就像是在说“你这丫头又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灰原笑了，像小猫一样对他吐吐舌头，灵动又可爱，对菅野造成了无视防御的真实伤害。 “灰原，我有个不情之请。” “怎么了？” “你再吐一下给我看看。” 灰原用看垃圾的表情瞥了菅野一眼，嫌弃道：“不要。” “就一下。” “你干嘛？” “我从刚才开始打算做个变态萝莉控。” “——你说什么？” “我以前还总瞧不起朝雾峰秋，现在我不仅理解了他，还想成为他。” 灰原有些慌了，她用双手死死抓住轮椅两边的轮子，随时做好逃跑的准备：“菅野警官，你可要三思而后行！” 面对炸毛的小猫咪，菅野肆意地笑了出来：“现在谁才是笨蛋？” 灰原这才意识到自己被菅野耍了，于是气急败坏地用手拍打起菅野的肩膀：“谁给你的胆子拿我寻开心！谁给你的胆子！谁给你的！胆子！” “你轻点儿，你把我打死了谁照顾你！” “我不需要你照顾！我自己能行！大笨蛋！” 灰原发了好一会儿脾气，把菅野的半边肩膀打的酥酥麻麻，这才偃旗息鼓，坐在轮椅上生闷气。 其实她并不是在气愤于菅野戏弄她。 她戏弄菅野，菅野也戏弄她，这是一个公平的过程。 她气愤的是，菅野这样做，会让她心中的那个独属于这个男人的美好形象崩塌。 ——什么变态萝莉控。 灰原心想。 ——蠢死了。 “我说小哀。” “听不见。” “小哀？” “都说了听不见！” “小哀……” “烦死了！烦死了！”灰原用双手捂住耳朵，同时摇晃着脑袋，拒绝接收来自外界的任何信号。 面对这种情况，菅野采取的行动是拖着椅子靠近她，然后强行抓住她的小手，凑到她耳边念叨道：“小哀小哀小哀。” 灰原嘎吱嘎吱地咬着牙，回过头来瞪了菅野一眼：“菅野警官，你还没长大对吗？好玩儿是吗？” “我就是想说，别生那么大的气，气坏了身体可不好。”说完，菅野松开了少女的手，“再怎么说你现在才刚七岁，还要长身体，每天都被消极的情绪影响可是不利于身心健康呦！” “那怪谁？”灰原哼了一声，将脸转至正面。 菅野噘了噘嘴，把椅子拖了回去，和灰原保持原本的距离。 灰原回头看了看他，心里莫名不爽。 甚至可以形容为火大。 ——她现在有点不想看见菅野的脸，心里有了一种看见了就要冲上去揍他两拳的冲动。 倒不因为菅野对她露出了什么欠揍的表情，这股邪火源自于灰原的内心…… “你离我那么远，是怕我打你？” “嗯。”菅野连连点头，老实地像条小狗。 “你以为我想打你吗？”灰原向菅野摊开自己的左侧手掌，小手掌心通红，都是打他打的，“东大毕业的高材生再笨也该知道力的作用是相互的吧？” “谁叫你那么使劲，我的这半边肩膀现在还是疼的。不是皮肉疼，而是从骨头里面往外扩散的那种隐隐的疼……搞不好明天就抬不起胳膊了——你到底是有多恨我啊？”菅野不满地道。 “你傻？”灰原也是有理由的啊，“我打你你就不知道躲？就一直被我打？笨不笨？” “我就是傻啊，每次都想着‘一个小屁孩儿能有多大力气’，结果每次打完之后我才知道，你是真的下死手……”菅野向灰原投去幽怨的小眼神，“况且，你的手受过伤，万一我一闪开，你的手再撞到椅子上或者什么别的东西上……” 菅野没把话说完，冲着灰原耸了耸肩。 灰原盯着菅野看了好久，眼神…… 菅野说不上来她的眼神蕴含着怎样的情绪，总之就是很复杂。 “你看我做什么，觉得我在说谎？” 灰原摇摇头：“你也不会说谎吧？” “会。”菅野说道，“我也会说谎的。” “但是刚才没有吧？” “没有。”菅野摇了摇头，“刚才那些都是真心话。” 灰原笑了：“这就是为什么我说我自己很幸运。” 菅野点了点头：“所以大号的你以前脾气就这么暴躁，动不动就要打人？我很好奇啊，组织里有像我一样的受气包吗？” “没有。”灰原说道，“我以前脾气没有这么大。” “那为什么……” “你传染的。”灰原伸手指了指菅野的鼻子，“别看后面，就是你，你传染的。” “我传染的？”菅野不解道。 “谁让你总是摆臭脸，现在我也学会了。”灰原把手收回去，乖乖地搭在膝盖上，“知道你为什么现在脾气稍微变好了吗？那是因为我帮你分担了一部分你的臭脾气，明白了吧？” “没。”菅野摇了摇头，“完全没明白。” “啧。”灰原皱起眉头，“装傻。” “咳。”菅野清了清嗓子，“好吧，我承认我不是一个模范老哥，先是光希，现在又是你，我做的都不够好，但是最起码，在经历过光希的失败之后……我对你，已经尽力了。至于光希，我当年对她并不好……她也因此怨恨我，我可以理解她，我只是很后悔。” “我知道你们两个的事情。” “——你知道什么？我好像没怎么跟你提过她吧？” “那个变态萝莉控告诉我的。”灰原顿了顿，“他说，光希姐曾经……对你有种特别的……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情愫？她很依赖你，依赖的有些过头的那种感觉。” “朝雾峰秋。”菅野咯吱咯吱地紧咬牙关，似乎此时此刻朝雾峰秋就在他的嘴里，他打算用坚硬的牙齿将其咬碎，“当初我是真的不应该救他，让他原地腐烂该有多好！” “不怪他，是我先提起的这个话题，因为我想更多的了解你——而那个萝莉控老头儿很明显把你调查的很清楚……” 菅野望向灰原，尖锐的视线立刻变软：“好吧……总的来说，由于我们家里出了一系列的变故，使得光希只能依赖我，也许的确有些依赖过头了，之前的她跟现在的她完全是两个人，那个时候的她还很内向，当歌手，开演唱会？换做是以前我想都不敢想，这丫头就连上讲台演讲都会腿软。” “每个人都在变。”灰原嘟囔了一句。 “没错，每个人都在变，时间是很残酷的，灰原，也许有朝一日我也会变，你会不认识我是谁。或者反过来，我不认识你是谁。”菅野耸了耸肩，“谁知道呢。” 在菅野眼里，这世上唯一不变的只有爱花。 因为她已经去世了。 她的形象只会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更加完美。 “所以，说到底……”灰原停顿片刻，“你就不能坐近点儿？” “你又要动手？”菅野是真的怕了。 “你又没惹我我干嘛动手……”灰原白了他一眼。 菅野耸了耸肩，半信半疑地拖着椅子坐到了灰原的轮椅边上。 “这回满意了吧，大小姐？” “哼。” 灰原小心翼翼地往菅野的肩头上一靠，然后闭上了眼睛。 “你又要睡觉？不如我把你抱到床上去？” “嘘。”灰原示意菅野闭嘴，“我在听雨声，这能让心情平静下来。” “你睡觉的时候心情最平静。” “你怎么总是煞风景？”灰原睁开眼睛，冰蓝色的眸子里明显燃着怒意，“给我合上眼睛！闭上嘴巴！乖乖坐在这儿！” 菅野只好效仿灰原把眼睛一闭。 一开始，思绪还很混乱，脑袋里闪过无数件杂事。 但是随着时间流逝，耳畔边传来的雨声越来越大，可外面的雨真的下大了吗？ 并没有。 只是他的注意力愈发集中了。 集中到他甚至能够听到灰原发出的均匀的呼吸声…… 这是一个既平静又美好的时刻。 在灰原看来也是如此。 如果时间能够永远定格在此刻也没关系。 ——能有一个信任的人守在自己身边，对于他们两个残破的人来说都是一大幸事。 随着脑海中的杂念被赶走，他们只能听到窗外的雨声和彼此的呼吸声。 如此的令人舒心。 只可惜好景不长，菅野放在餐桌上的手机突然响起。灰原睁开眼睛，将身体摆正：“你手机响了。” “我知道，抱歉。”菅野缓缓起身，肩头还散落着少女皮肤的余温。 他步伐沉重地走进餐厅，不情不愿地拿起手机。 屏幕上显示着“白马”二字。 于是他接通了电话。 “喂？” “菅野警官，是我。”电话那头传来白马探的声音，“你之前让我找的人，有眉目了。” 菅野眼前一亮：“你找到他了？” “电话里说不方便，详细情况还是等见面再聊吧，你有空吗？” 菅野看了一眼灰原：“现在恐怕有些困难……” “是吗，那等你有空了再约个时间见面吧，越快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