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永路刚从野外打猎回来,一手提着老洋炮,一手拎着个已经毙命的野兔子,裘环说:“来燕来了,她说四亮和来莺背包捋伞地回来了,连孩子都抱回来了。”贾来燕就补充道:“他俩在大街上走,洋洋不睬的,说那孩子都快一生日了。”贾永路扔下野兔子,骂道:“真不知道砢碜,还腆脸回来?”气呼呼地把貉壳帽子摔炕上,骂骂咧咧,“妈的,这俩损兽,给我惹多大的麻烦,要不是来燕听话替我解围,我都不知道咋收场!”
裘环见老伴儿动了怒气,就劝说:“你可别逞疯拉势,姑爷子真要上门,我杀小鸡招待他。”贾来燕说:“我来的时候,看见后面有几个人影,应该就是四亮他们,这会儿应该……”话未说完,贾永路晃晃手中的老洋炮,发狠道:“他把我闺女拐跑还敢登门?看我咋用这老洋炮教训他。”
这时,黄士魁从外屋进来,裘环眯缝着眼睛辨认来人:“看我这眼睛,都到跟前儿才看清是你。你咋来了?为他俩来的吧?”黄士魁呵呵笑着应了一声,进屋问贾永路:“大爷儿,要教训谁呀?”贾永路随口说道,“还能有谁,跑头子呗。”裘环眯缝着眼睛说:“把老洋炮给我,小心走火。”说着就伸手把老洋炮接过去立在了条柜北墙夹空里。
贾永路向来对黄士魁有好感,自打黄士魁当了二小队队长,对他没少照顾,特别是对他义务摆渡奖励口粮,更是从心里佩服黄队长的为人。他招呼黄士魁坐下,扯过笸箩让卷旱烟抽。自己点着烟袋,猛吸了两口,也咳嗽了两声,贾来燕赶紧给捶了捶后背。
“大爷儿,家里还需要队上照顾啥不?”
“都挺好,不给队上找麻烦了。”
“来莺和四亮回来这事儿你都知道了吧?”
“一提她俩我这气儿就不打一处来。”
“为啥?就为他们私奔?”
“啥光彩事儿?丢人都丢到家门口了。”
黄士魁点着旱烟卷,意味深长的吸了一口:“大爷儿,您想没想过他俩为啥私奔?因为老人的主张违背了他俩的意愿,所以才以出走的方式抗拒。他们这么做虽然有些极端,但也是万不得已。如果当初不把来莺许给闻老千,私奔的事儿也不会发生。如果来莺顺从您的主张,她自己带着委屈出嫁那也不见得是对的。新社会讲究婚姻自由,咱当老人的只能把舵,不能过分干涉。落蒂的瓜是熟透的,强扭的瓜是不甜的。大爷儿,我这么说您不会怪我吧?”
贾永路继续抽烟,裘环眯眯着眼睛插话说:“你这是说他心里了,真就是这么回事儿,想开了就好了。”贾永路叹口气说:“你说我当时做了多大的瘪子?闻老千来要人,我都不知咋应对了。”
黄士魁放缓了语气:“大爷儿,他俩出走虽然给你出了难题,但你对闻老千也不薄,也算成全了他。大爷儿,我觉得您看中的无非是面子,并不是真不想认亲了,因为这点面子连闺女都不认了那可不值得。虽不是亲生,但那是你给拉扯大的呀,那养育恩情不是说一句气话就能断的。来莺和四亮出走已经是满村风雨,若再别下去会更让人看笑话。大爷儿,何不来个顺水推舟成全他们,闺女是好闺女,女婿是好女婿,这路不就越走越亮麻!这面子不就转回来了嘛!”
贾永路盯住黄士魁的眼睛看了半天:“你不是串门的,你是特意来当说客的!”黄士魁笑了:“这说客当的还合格?”贾永路脸上露出不易觉察的一丝微笑:“能说动我心思的不多。经你这么一说,我心里可敞亮多了。”黄士魁试探:“这么说,您是给个台阶下了?他俩还外面冻着呢,让他俩进来吧?”见贾永路微微点头,裘环忙跌跌撞撞去屋外叫人。
贾来莺和黄四亮进屋带进一股凉气,两人站在门旁,都有些局促不安。裘环接过礼物,说道:“来串门儿拿那么多东西干啥?天还冷着,看你俩穿太少了,冻得嘶嘶哈哈得得瑟瑟的,快坐下暖和暖和。”见两人都没动地方,贾永路故意板了面孔,问道:“你们出走,是谁的主意呀?”黄四亮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下:“是,是我,我不该把她领走,有错在我,任凭您处治。”贾永路冷冷地说:“我倒要看看你小子到底是铁打的还是钢做的,我给你个痛快。”他下地到条柜夹空拿出猎枪,吓得裘环不知所措。
黄四亮脸吓得煞白,堆缩了身子,心说:“完了完了,事儿都让大哥给办砸了。”抬眼扫一下大哥,大哥显得很冷静,正眨巴眼睛向他暗示,四亮心里有了底,挺直了上身:“大爷儿,你要不怕犯罪,要不怕你闺女守寡,你就朝这儿开枪!”说着用带着棉手套的手指了指自己脑袋。猎枪枪口几乎顶在四亮的狗皮帽子上,贾来莺急忙护住四亮,大声说:“爹──,这都是我的道眼,是我偷着把他约走的,你要治罪就冲我来吧!”
“还真是枪打不散的鸳鸯啊!”贾永路将猎枪一收,说道,“放心,我不会要他小命。”
黄四亮长出了一口气:“谢谢大爷儿!”黄士魁提醒道:“怎么还叫大爷儿呢?”黄四亮急忙改口:“谢谢岳父大人!”贾永路骂道:“别整那些虚头巴脑的,捞干的!”黄四亮这才叫道:“爹——”贾永路笑骂道:“妈了个巴子的,没他妈把我气死,我真想给你两撇子。看在你大哥的面子上,这回就饶了你。行了,别受罪啦,都起来吧!”
“把老洋炮给我,小心走火。”裘环把老洋炮又接过去,重新立在了条柜北墙夹空里,眯缝着眼睛,怨道:“可吓死我了,你个老登真能整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