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雅。你叫塔提亚?”木工道:“你这名字挺耳熟……” “我是拉斯提库斯的着名手下败将的——直系属下。”她简练解释,不曾多说。这女人同她一道坐着,感慨木屋建造之快:“比想象中还快……喂,厄文女士!”她向那女孩挥手:“你要不要给它起个名字?就差个屋顶了。”她比手势:“我们找到龙骨,给屋顶防水,就盖屋顶。几天就万事。” “家具要另造了。”一女人说。“叙铂会送厄文。”小白痴乐呵呵道。 “名字……”厄文思索。塔提亚闭目养神。她想到这屋子旁显眼的篱栏和近湖的位置,脱口而出:“——叫‘耕种者’,怎样?” 昆莉亚回头。 “还行。”眠雅说。“我觉得很好。”另一女人说。“叙铂喜欢。这是厄文的名字么?”叙铂说。她见她对她微笑。 “非常好——塔提亚,我喜欢这个名字。”昆莉亚转头对厄文说:“这个名字很适合您……” 大约她也是喜欢这名字的;塔提亚认为。不过没有太喜欢,但足够了。“我也觉得很不错。”她道谢:“谢谢你们的帮助,否则,我绝不能独自完成,我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你们……” “举手之劳。”眠雅说;显然是谎言。塔提亚敲打膝盖。夜风哼唱,她忽放松了,双唇一分,随意道:“不必——殿下,谢谢您的父亲就好,我们不过是……” 还他的情,或觊觎他的赏赐……她猛然睁眼,似梦路原野的人惊醒雨中,瞧着四处。 “父亲?”叙铂眨眼。“塔提亚。”昆莉亚目光凝重。眠雅转头。塔提亚鼻翼抽动,她不能转过头;她看着那双绿色的眼睛,其中夜色涌动,恍如黑云遮月。 “……父亲?”她重复。厄文手中的铲子垂下,她向前一步:“父亲?” 林间夜枭鸣叫,她们抬头看去,月亮仍圆满而寒冷。 6 他仍在两片森林的交界处,他先前牧羊的地方等待;他将几片被血腐蚀的龙鳞穿在领头羊的脖子上,如此它们就自由了,生活在这森林中,只夜间偶尔同他作伴。这看上去简单轻巧,却无论如何都是特权,难以改变。那草海中露出的石块便如海上的礁石一样,他坐在上头,看月光铺满林海,摇荡在他的白袍上。 他闭上眼。有人影在他附近,诚然不能是敌人。那些死去的尸体今晨才被清理,融化,何必要现在来?起码不会是这方式。他将手扣在膝上,叹息,感到她从黑暗中走出,伴着一阵轻笑。 “为何不转头来看看我?”她走到他身后,将手放在他肩上。“为何我要?”他柔声回答,声音平静。 “因为我今天穿的很好看。”她娇美道,靠在他耳畔:“来吧。来吧。” 他转过头。她跪坐在他身前,那石上,二人若沧海共济的旅伴,只是这月海的狂潮或平和,只在她的一念之间。“你瞧,”她伸出手,按着他的胸口:“今晚,我跟你交换了。”那黑色,白色的布料似水滑下石碑,或又更若血,淌着生命……她抚摸他心上的鳞。 “你穿白色也很好看。”维斯塔利亚说;拉斯提库斯苦笑。“你很美。”他回答;这样她就高兴了。她退回去,看着他。她穿着一件露出胸一寸白鳞肌肤的黑裙,浑身漆黑,只有面上和那鳞片闪着雪光。 “跟她在一起,重温那些无暇的岁月,让你高兴吗,亲爱的?”维斯塔利亚问。拉斯提库斯摇头,声音很轻:“这不是高兴的问题。”她的微笑饱含某种溺爱:“是吗?”她轻轻握住他的手:“我愿意你是高兴的。起码,你离开了我,应该更高兴些,亲爱的……” 她声似低语:“我只希望你高兴……” 他抿紧嘴唇。她们的手握着,龙鳞只存一处。“你最近身体又不好了?”他低声问。“——你应该先担心你自己。”她微笑回答,闭着眼。 天上的云缓慢聚集,林中的人可能也发现,月光暗淡了——许是被这黑云遮蔽,又或许是她本身,转过了身,翩然如梦。她始终闭着眼,使四野光芒越发暗淡。当那黑暗将她二人也笼罩时,她前倾身,靠在他怀里。 四处是那不见底,粘稠的黑暗;人不视物,连龙也不能,似乎不是光被剥夺,而是事物被毁灭,无形了。在此之中,他闭上眼,没有移开,推开,而张开手臂,将她揽在怀里。她闭着眼,发出满足的叹息。她听着他的心跳声,而她说: “那么,拉斯提库斯,”她叫他:“告诉我,你现在在计划,期望什么……” 她睁开眼。在这孤寂无人,甜美而苍凉的黑海白月中,她对他微笑,春天和春天对望着:“——你又想封锁这颗龙心吗,像一千年前,你做的那样?” 上界有下界无 hilisch oder irdisch, aber nicht auf der Erde(上界有下界无) 1 天黑如亘古不曾亮,粘稠空海流淌中空,映照其下二人对坐身影,着黑或身白,跪坐相向;几时她们曾这样相视过!她若想笑,也是正常,每相见,只是比邻依偎,躺卧一处,便是那唯一一次,在久远记忆乃是历史中,她这样同他隔桌对坐,也是手捧那融骨化髓的酒,眼光朦胧,愿凭此柔花折枝的美意,就此合二为一。女神抿唇微笑,绿眼不闭,而向面前这男人抬起手;从此动作和仪态中,二人骤现无比堂皇端庄,若图腾之遥远永恒,又远胜其优美生活,爱而难近,亲而难离,遍言造物之魔力。她落在他眼前的线中,月光如此从黑云后展露一寸,仅照亮彼此之间。她等待着,直到他目光松动,石破为水,显出惘然困惑,方才展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