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一年九月十五日凌晨，卯时。 京城内的厮杀并没有随着朝阳的升起而消失，反而在余光的遮掩下愈演愈烈。 并且随着夜色褪去，原本被遮掩在夜幕中的血腥味也开始飘散开来，与满地的残肢断臂汇聚成一层看不见摸不着，却闻的见的腥云笼罩在京城上空，让人闻之作呕。 此时，京城外城西门十里处，一座小山头上，几个历史上大名鼎鼎，且原本不应该在此时有交集的牛人正以一种诡异的方式齐聚一堂。 “……什么时辰了？” “还差一刻辰时。” “咱们的人呢？” “已经到了西城门附近，就等信号了。” 看着前方混乱的战场，九边叛军中被拥立为大顺皇帝的‘名誉皇帝’李自成眼中闪过一抹隐忧。 “嫩们说能成么？” 他身边，抱着肩膀看太阳的张献忠闻言眼神一闪，“怎么，怕了？” “怕？” 李自成一愣，旋即一恼，“额怕个球，嫩个瓜怂别忘了，未来的朱由检可是额弄死的。” “是咧是咧，未来的天下也是嫩送给满奴的嘛，这额记得，不用嫩提醒。” “嫩——！” “行了，你俩还嫌这里不够乱是不？” “哼！” 呵斥住这俩上不得台面的跳梁小丑，范永斗黑着脸看向他身旁的南军代表熊文灿与满清代表多尔衮。 “两位，说说吧，怎么个章程？” 熊文灿瞥了眼范永斗，没吭声，倒是一直盯着西门战场的多尔衮眉头紧皱的喃喃低语。 “不知为何，本王心里总感觉有些不踏实。” “？” “呜呜~~” 突然，一声嘹亮的号角声从前方传了过来，瞬间，小山头上神色各异的众多明末名人脸色一变。 “开始了！” … 西城城门下。 “嘿呦……嘿呦……” 轰！ “顶住，一定要顶住，顶住！！” “嘿呦……嘿呦……” 轰！ “……不行，我不管，反正一会儿进去后东西我们先分，你们靠后。” “放屁，出兵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这我不管，总之这次的战利品我大清先挑。” “你——！” “好了好了好了，不就是一些财货女人么，这样，我们几家的那份不要了，都给你们如何？” “四阿哥。” “三弟。” “哼，明狗。” “狗蛮子，嫩找……” “什么人！” “杀啊！吃他娘，和他娘，闯王来了不纳粮！” “不好，是反贼，快，快去禀报都督，城内有贼人想要开门，试图——嗯哼！” 混乱的战场中，一阵喊杀声突然从被断肢残臂填充的城门洞内响起。 而后，城外躲在尸堆下负责带兵配合杨嗣昌里应外合的阿济格、汤古代；李过、刘宗敏；黄云发、范三拨（范永斗儿子）；孙可望、艾能奇；左良玉、刘良佐十人一震。 轰！ “门开了门开了，门开了！” “门开了！！” “他巴鲁的，这破门终于开了，我大清的勇士们，随本额真杀光明狗，抢光他们的财货、女人、刀甲！冲啊！” “小的们，跟额上！” “快快快，各家的赶快冲，只要拿下京城，老爷我重重有赏！” “对对对，赶紧冲，冲啊！” “将士们，随本将军入城擒杀妖人，整肃超纲！杀啊！” “杀啊！！” 下一刻，伴随西城门轰的一声被撞门兵撞开，藏在尸体下的阿济格等人带着他们麾下同样藏在残肢断臂中的各路反贼精锐径直冲了过去。 正在门后竭力关城门的几名守军见到尸体底下突然冒出这么多人，脸色一变，再顾不得推搡大门，转身一溜烟的跑进了城中。 对此，首当其冲的阿济格与汤古代并没有再理会，而是带着人控制住了西城城门后，在城门处大声吆喝了起来。 “……快快快，快散开，以牛录额真为队，先占据城内有利地势，清空房内可能的明狗，为后续兄弟们的入城争取时间！ 南军八大王的去左边！西军闯王麾下的去右边！八大家的跟我们一起直冲内城……” … 半刻钟后，京城外城西门与内城西门中间某条街道。 “……奇怪，怎么又没人！” “我这儿也没人！” “我这也是！” “见鬼了，这人都哪儿去了，莫非就刚刚那几个？” “不可能吧，听说朱家皇帝……” 连续闯过几个主要干道，距离内城西门已经遥遥可见，却始终没见到几个人影，带队冲在最前沿的阿济格与汤古代皱着眉停了下来。 跟在他们身后捡便宜的黄云发与范三拨见状，忙不迭的凑了上来。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你们有没有觉得太过安静了。” “安静？” 黄云发一愣，扭头仔细一看，疑惑片刻，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脸色大变。 “不好，这是圈……” “大炮队准备，放！” 砰砰砰！ 就在这时，一阵刺耳的破空声从天而落，黄云发下意识抬头，瞳孔一缩。 “这是——！” “不！！！” 轰轰轰！ “再放！” 轰轰轰！ … 同时，阿济格、黄云发几人左侧数百米外的一条街道上，一憧雕龙画凤的大宅院前。 “……滚开，这房子是我们先发现的！” “放屁，明明是我们发现的！” “找死！” “艾能奇你，你想干什么！” “嘿嘿，干什么？都杀了。” “动手！” “你敢，额们是闯王的人，闯王不会放过——嗯哼！” “屁话真多！” “不！” “额投降，额……” 一刀砍死眼前的‘义军盟友’后，抬头看着前方被自己部下围杀的另外几个‘西军反贼’，艾能奇不屑的啐了口唾沫。 “闯王？哼，废物而已。” “行了，小心点，额总感觉这地方哪里不对，别大意。” “不对？有甚不对的，都进城了还要咋个不对，再不对也没机会啦。” 对着身边的好大哥笑了一声，艾能奇狠狠一脚踹开了他们面前大宅院的院门。 然后…… 叮——！ 噗呲…… “？” 一声脆响，正准备进院的艾能奇一愣，下意识扭头，当看到身侧门被后面被绑在门栓上不断冒烟的圆球状物体，眉头一皱。 “这是甚……” 轰轰！ 下一刻，伴随着一连串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一股巨大的气浪混杂着泥土木屑从院内突然卷起，并迅速向四周席卷而开，直接将整座院子掀了个底朝天。 在门口看着门栓上的手雷窜稀傻眼的艾能奇在这恐怖的爆炸力面前，更是连反应都没反应过来就被直接炸成了肉泥。 院外稍远一些的孙可望稍微好一点，但也被那恐怖的气浪直接掀翻，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可是，还没等他从这场被院内埋藏的地雷手雷大规模殉爆中缓过劲儿，一阵呲呲冒烟声就从他四周各个院落中响了起来。 然后，他那满是迷瞪的脸就肉眼可见的开始变得惨白…… “退，快退，这是陷——！” “不要进去！” “不！！！” 轰轰轰！ … 同时，西区东侧的一间平房内。 “……你信么？” 看着手中的密信，负责带队冲城的左良玉抿着嘴没吭声。 信是他刚刚跟刘良佐四处搜刮物资时从一间空房子里发现的。 里面的内容也很简单，就四个字：午门一叙。 午门在哪儿，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现在只想知道要不要去。 因为信是谁写的，他大致能猜的出来。 个中用意，也能猜的出来。 所以，有些纠结。 “怎么说？” 沉默中，一旁的刘良佐再次开口，盯着信沉思的左良玉顿了顿，不答反问。 “你的意思呢？” 刘良佐眼神闪了闪，缓缓摇头。 “我觉得风险太大，毕竟咱们不是那些活不下去的苦哈哈，咱们是官军。 而自古以来，官军造反都是罪加一等。 更何况咱们来之前还在南京立了帝。 这时候去找皇帝，怕是……” “轰轰轰！” “啊，救我！不！！” “我的腿，我的腿，疼啊！！” 突然，院外轰鸣四起，屋内正纠结要不要去见一见‘朱由检’的两人一愣，脸色一变。 “接战了！” “怎么办？我的建议是不去。” 满是纠结的看着眼前这位同僚，心烦意乱下，左良玉一咬牙，刻在骨子里的历史本能被激发了出来。 “撤，这事儿不对，狗皇帝既然能把信给我们，那就说明早有预料，先撤。 至于这封信，把这封信带出去让熊文灿、徐弘基那俩瘪犊子去头疼吧，这不是我们该琢磨的。” “好，那就走！” “走！” “什么人！” 砰砰砰！ 说着，左良玉两人推门离开了屋子，只是就在两人带着屋外等候的铁杆亲信们准备离开时，四周枪声突起，心头一惊，骇然抬头，就发现四周民房上不知何时多了一群明军，正端着一些奇形怪状的大铁棍躲在城沿阁楼上对着自己，不由脸色一白。 “陛下有旨，左良玉、刘良佐二人死不悔改，冥顽不灵，杀无赦！放！” 砰砰砰！ “你们——不！” “啊！” “这是抬枪，这是距离极远的抬枪，小心，小——不！！！” … 同时，内城，午门外的一条主街道上，数十人正在低头急行，一共两批，一批在前，一批在后，中间夹着两名神情闪烁的汉子。 此外，前面那批身着飞鱼服、腰挎绣春刀，走起路来又快又稳，且队形不变，尽皆贴着墙根行走在暮色照不到的阴影中。 而在后的那批虽然气势、身形、乃至人数上跟前方这批人相差无几，但队形散乱，相互之间也不协调，各走各的不说，有几个甚至还在相互看不顺眼的较真。 “停！” 突然，领头的那批人停到了一间戒备森严的院子外。 然后，被两批人一前一后夹在中间的那两名汉子就被让了出来。 “两位，请吧。” 看着前方那紧闭的院门，刘宗敏抿了抿嘴，神情有些迟疑。 他身后，同样在搜刮物资时收到朱伟光的邀请函，最终决定跟着他一起来这里见见朱伟光的李过也是神情紧张的看着那黑黢黢的大门，眼神颤动。 “叔，嫩说咱们……” “呵呵，来都来了，再纠结还有意义吗？” 抿着嘴哆嗦了良久，正准备跟刘宗敏说些什么，门内突然响起了一道轻笑。 下一刻，在李过、刘宗敏，以及两人身后十数名闯军死忠忐忑不安的注视下，院门被人缓缓从里面打开。 而后，一道明黄色身影便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刘宗敏与李过两人因为位置问题，离得最近，所以感觉也最强，于是，在看到那以往记忆中遥不可及的身影笑盈盈的看着自己后，在灵魂深处对这道身影的忌惮与敬畏下，俩人不由自主的跪了下去。 “草，草民见，见过陛下……” 战栗中，刘宗敏硬着头皮结结巴巴的对着朱伟光磕了一个响头，而他身后的李过，以及其他反贼则直接低头瘫在了地上，头都不敢抬，更别提说话请安。 然后，朱伟光就笑了。 “起来吧，赐座。” “谢，谢朱家皇帝。” “……” “进来吧。” “呃，那个，额，额腿软了，站不起来了……“ “额，额也一样……” “……” 哭笑不得的看着眼前这俩在历史上留下浓重一笔的反贼头头，朱伟光摇了摇头。 “就你们这胆子还造反呢？搀他们一把。” “是！” 片刻后，刘宗敏、李过两人被他们四周的锦衣卫拖死狗般拖了到了朱伟光面前。 然后，看着眼前这两个坐都坐不住，只能被人架着的家伙，朱伟光彻底失去了跟这俩人逗闷子的兴趣。 “本来还想跟你们多聊聊呢，结果看你们这样子，估计也聊不出个什么，朕就长话短说吧。 你们的事，朕听说了。 你们的来意，朕也知道。 扪心而论，造反这事怪不到你们头上，毕竟我朱家就是造反出身。 为什么造反，我们老朱家比你们更清楚。 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这毕竟是造反，不是其它事，如果朕轻易免了你们，怕是难以服众。 到时候别人有样学样，朕这里还是麻烦。 所以朕是这么想的。 要么，你们在乱军中战死。 别慌，不是真的战死，朕会找几个死囚替你们死，等未来天下平定了，朕给你们金银财货让你们去其他地方过安生日子。 要么，你们一会儿在乱军中失踪，出去以后跟你们的大顺皇帝去南方替朕办点事。 具体什么事，到时候朕会派人去联络你们。 怎么样，你们考虑考虑。” 刘宗敏沉默了。 惊疑不定的看着他面前的朱伟光，眼神错愕中带着一丝凝重与不解。 “陛下，嫩就这么肯定额们赢不了么？” 朱伟光呵呵一笑。 “你听。” 顺着眼前人的目光疑惑扭头，发现什么都没有后，正准备回头，一阵密密麻麻的枪炮声与哀嚎声突然从院外响了起来。 “不，不要，我投降，我是汤古代，我阿玛是努尔哈赤，我……不！” “我的腿，我的腿，谁来救救我，我是大明总兵左良玉，不要，官爷饶命，饶命！！” 砰砰砰！ 轰轰轰…… “不是朕看不起你们，而是眼下这情况，你们这些人怕是一个都回不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