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听澜听见了自己胸腔里跳动的声音,一下又一下,带着经年累月的痛楚,在这一刻猛然决了堤。 “你说什么?”卫听澜挣扎地支起身体,忽然声嘶力竭起来,“我没有听清,我还没有听清!你那时究竟想说什么?你不许……” 他又恨又急,声音忽地哽咽了:“把话说清楚之前,不许死……祝九隅!你听见没有!” 祝予怀只是望着他,眼里浮起一抹悲哀又释然的笑意,而后便在大雪中轻轻合上了。 他的身体脱力地往后倾落,卫听澜像只仓皇的兽,在雪中摸爬着扑上去想要抓住他,抬手却只碰到了一片虚无。 月白的衣料从他掌心穿透而过,祝予怀的身影连带这荒山雪岭,如烛火般轻轻一晃,倏然熄灭了。 第004章 死而复生 一双手猛地扯起了卫听澜的衣领。 “臭小子,看我叫不醒你!”高邈摇晃着他,“属龟的吧,冷天还要冬蛰?” 卫听澜猝不及防地被人这么一拽,好似溺水的人被粗暴地打捞了起来。无数画面如飞雪般从眼前飘摇而过,汹涌地灌入他的脑海。 “祝……” “住个屁,老子就不住手!”高邈道,“叫你几声了都不醒,是你聋了还是我哑了?” 卫听澜头疼欲裂,想捂住耳朵,抬起的手又被人大剌剌地按住,那炮仗般的声音跟叫魂似得更响了:“再不起来,你的口粮老子拿去喂马!” 卫听澜勉强睁开眼,朦胧间看见一个高大身影靠近了来。他下意识地躲避,动作大了,头猛地磕到了身后的车壁。 “哟,咱们卫小郎君难道晕马车?”高邈看他身形不稳,稀奇极了,“我说呢,平时耳朵比谁都灵,怎么一坐上马车就睡得这么死。” 听清了这个幸灾乐祸的声音,卫听澜倏地抬起了头。 “高邈?”他顾不上身体的晕眩感,一把拽住那人的衣襟,“你是高邈?” 也不知他是哪里来的蛮劲,高邈猝不及防地被拽住,竟挣不脱。于是当卫听澜的眼睛渐渐清明起来时,看到的便是一张放大数倍的欲言又止的脸。 真的是高邈。 两人大眼瞪小眼地互相瞪了一会儿,卫听澜松开了手。 喉间隐约有股血腥味,他下意识摸了摸脖颈,那里皮肤平滑,没有伤口,仿佛记忆中的一切只是场梦。 “高邈……”卫听澜声音有些发哑,“你、是活人?” “不然呢,难道还能是索你命的恶鬼?”高邈翻了个白眼,把手里的饼子甩到他怀里,“还没醒透呢?” 卫听澜被那热腾腾的饼子烫得一激灵,神智清明了几分。 他看了看自己被烫红了的手。 痛。 他又掐了高邈一把,高邈“嗷”地叫了一声:“你什么毛病啊!” 活的高邈。 卫听澜坐在榻上,看着自己覆着层薄茧的少年人的双手,脑子里浑浑噩噩,怔得说不出话。 死而复生,时光回溯。 是梦吗? “我……”他神思不属地起身往外走,仓促间饼子也滚到了地上,“我去看看爹和大哥。” “没事吧你?”高邈扯着他的后衣领一提,“真睡糊涂了?咱们这都到图南山了,你上哪儿……” 他说着忽然意识到什么,挑起了眉:“怎么,原来是梦到家了?” 卫听澜愣愣的,像没反应过来。 高邈第一天认识他似的把他上下打量了一遍,看热闹不嫌事大地笑话道:“问你呢,真的假的?哎,想家了就哭一哭,哥哥保证不说出去!” 卫听澜根本没听见他后面的话。 图南山、图南山…… 这个地名就像一根刺,自他十五岁那年起,就埋在他心脏深处。即便过去那么多年,即便他都死过了一回,那根刺还在,还是会把他扎得鲜血淋漓。 是不是梦都不重要了。 卫听澜按住胸口骤然翻腾起来的郁气,在高邈看乐子的笑话声中,一把抄起手边案几上的剑,掀起马车的帘子就走了出去。 “哎——这就气上了?这饼你不吃,可都归我了啊!”高邈把掉在地上的饼都捡了起来,见卫听澜真的头也不回地走了,简直莫名其妙。他慢条斯理地啃了几口饼,一边撩起车帘,看着卫听澜不知往哪儿去的背影。 十几岁的少年人,正是疯狂长个儿的年纪。卫听澜身上穿的是他兄长的旧衣,离开朔西前瞧着还算合身,如今看着竟有些短了。 算起来,再过几日就该到澧京了。一路上这人都没什么异样,该吃吃该睡睡,只今日怪异得很,睡了一觉醒来,整个人像丢了魂似的。 高邈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他真想家了? 该不会还要抱着自个儿的剑躲着哭吧? 他吃着饼,被这个想象整出了一身鸡皮疙瘩,刚准备出去看看,就听见不远处一阵骚动。 “卫小郎君,追影还没吃饱呢,您这是想亲自喂……哎!您这是做什么,属下不知哪里得罪了您,高将军!高将军救我!” 高邈闻声而来时,看见卫听澜一手牵着马,一手握着剑,剑锋正抵着一个士兵的脖颈。 “怎么回事?” “他给马匹下药。”卫听澜冷声说。 “我没有!”那士兵瑟缩了一下,又壮着胆子嚎了起来,“您误会了!我不过是看追影没系缰绳,怕它循着草走远了,便在边上看着些,下药又是从何说起?我冤枉啊!” 高邈上前仔细看了士兵的样貌,确认没有易容,又叫人搜了身,没发现什么药物。 “他叫陈莽,确是军中人,不是中途混进来的细作。”高邈转头问,“你确定看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