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好。”祝予怀答道。 两人陷入沉默。 祝予怀昨日才托方未艾给卫听澜送了拜帖,因为担心他初到澧京需得先休整几日,拜帖上的日子便约在了七日后。 却没想这才第二日,两人就以这般突兀的方式偶遇了,突兀得叫人不知说什么好。 “好巧。”祝予怀试图打破尴尬,“你也是往宫中去?” “嗯,圣上召我入宫。”卫听澜硬着头皮答话,“你难道也是……” 祝予怀点了点头。 两人对视半晌,再次沉默。 易鸣看他们这样隔着车门干巴巴地聊天,实在看不下去:“卫小郎君,我们公子吹不得冷风,你能不能把你那手先松松?车帘子都要被你拽下来了。” 卫听澜瞥了眼易鸣,不情不愿地松了手,想起刚刚祝予怀熟络地管易鸣叫“阿鸣”,而自己却只有被驱赶的份儿…… “九隅兄。”卫听澜心中不是滋味,一把抓住易鸣就要重新放下的车帘,“能、能否容我在马车里借坐一会儿?” 易鸣被这人的厚颜无耻惊呆了:“你说什么?” 一言既出,卫听澜自觉再没什么豁不出去的了,深吸了一口气道:“时辰尚早,我现在入宫也是在风里挨冻,我今日穿得有些单薄,又骑马吹了冷风,手脚有些僵了。九隅兄古道热肠,能不能收留我片刻,容我……取个暖?” 易鸣一言难尽地看着他。 这人当真满十五岁了吗? 知道天冷不会自己多加几件衣?还骑马吹着风来,这么能耐还喊什么冷啊。 车内静了片刻,祝予怀似乎没忍住笑了一声:“阿鸣,让他进来吧。” 卫听澜得偿所愿,顶着易鸣复杂的眼神上了车,在祝予怀边上拘束地坐下了。 他想说点什么,一时却找不到话题,干坐着发呆又很不像话,踌躇了片刻,他板着脸向马车中那只暖炉竖起两只手,好让自己看起来是真的专心致志地在取暖。 但是问题很大。 他是习武之人,根本没那么怕冷。祝予怀的车上铺了厚厚的毛毡,卫听澜还装模做样地往暖炉跟前凑,整个人简直像被架上火上烤。 祝予怀看着他的耳根飞速蹿红,红晕从耳朵一路漫到了面颊,一副坐立难安的模样,心里奇怪。 他这是觉得给自己添了麻烦,难为情了? 这少年人的脸皮果然是很薄啊。 祝予怀善解人意地将桌上的点心往卫听澜那边推了推,安慰道:“濯青不必拘谨。这红豆糕味道不错,尝尝?” 卫听澜煞有介事地“嗯”了一声,飞速往远离暖炉的桌案边挪了挪,十分听话地拿起了一枚红豆糕,看起来总算没那么如坐针毡了。 祝予怀放下心来,随手拿起了一本书翻看。 卫听澜把红豆糕递到嘴边,才要张口,整个人忽然僵住了。 祝予怀刚刚管他叫“濯青”。 这样亲近的称呼,他已经很久没有从祝予怀口中听到过了。 前世在祝府养伤的那段日子,两人相处还算融洽,祝予怀偶尔逗他时便会这样熟络地叫他的字。 只是后来渐行渐远,卫家出事后两人彻底决裂,“濯青”二字便蒙上了灰,随着年少时那些温暖一起被埋葬了。 一直到祝予怀死前,卫听澜把他抱在怀里,颤着手想要堵住从他胸口涌出的鲜血,也就是那个时候,才模模糊糊地听见他唤了一声,也是最后一声“濯青”。 卫听澜捏着糕点呆滞半晌,心中好似翻起惊涛骇浪,卷着前世的记忆扑打而来,脑子里一时间仿佛有成千上万个祝予怀在他耳边叫嚣着“濯青”,这画面太过震撼,他的手一哆嗦,红豆糕就啪得一声掉在了桌上。 祝予怀将目光从书中抽了出来,疑惑地看着他。 卫听澜单手悬空,不知道盯着何处发呆,祝予怀顺着他的视线看向桌角,那里摆着几本书,正是自己方才随手取书的地方。 最上面一本,书封上赫然写着《卫小将军孤身闯敌营》。 祝予怀呼吸一窒。 德音!她怎么把话本子给落这里了! “抱歉,没拿稳。”卫听澜视线触及掉在桌上的红豆糕,猛地回过神,抬眼却见祝予怀满眼惊骇地盯着桌角,也茫然地跟着看了过去。 卫听澜蹙眉念道:“卫小将军……” “别别别、别念!”祝予怀面上一烫,把手上那本书猛地盖了回去,“你听我说。误会,天大的误会!家里孩子淘气,她、她闲着无聊就爱看这些话本子……” 卫听澜不明所以:“话本而已,也不是什么羞于启齿的东西。你这般紧张做什么?” 祝予怀脸上一僵。 是啊,一本话本罢了,他有什么可慌的? 卫听澜接着道:“‘卫’小将军……这话本子难道同我有关?” 祝予怀被他那清明无波的眼神一晃,想起话本子里那个活阎王,一时竟不知该答“是”还是“不是”。 卫听澜看着他卡壳的模样,忽然福至心灵:“莫非写的是我大哥?” 朔西的百姓常常把他大哥卫临风的杀敌故事编成歌谣传唱,他在街头巷尾也是听到过的。 祝予怀强作镇定,含糊其辞道:“啊,这,大概是吧。” 卫听澜又皱起眉来:“可我大哥不曾做过孤身犯险的事,民间话本虽夸张,也没见过这样胡编乱造的。这‘文刀先生’是什么人?让我看看……” 祝予怀心惊肉跳,连忙按住那沓书:“就一个普通说书先生,说书嘛,就是比寻常话本浮夸些!这本平平无奇,没什么可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