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只是一个若即若离的魂灵,只能看着自己偏移马头,率领身后部下快马加鞭地向东行去,从狭窄的马道上穿梭而过。 待视野开阔起来时,祝予怀看见了远处一群竭力奔逃的轻骑。 当中一个年轻人骑着黑马,发尾迎风飘扬,恍惚有种似曾相识之感。 另一队官兵也从西追了上来,左右呈夹击之势。电光火石间,祝予怀瞥见那方的将领忽然引弓搭箭,瞄准了前方。 他的心跳错了半拍,不假思索地也抽出了一箭,握着落月弓的手止不住地轻颤。 马蹄声里,两箭齐发,祝予怀的那支射偏了西侧而来的另一支,迅疾的箭风却不曾停下,直冲着远处逃亡的青年而去。 落月弓的弦声嗡鸣不休,祝予怀眼睁睁看着一条鸦青色的发带在半空断开,被风带着飞卷起来。 这梦境摇摇欲坠,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他终于看见那青年抬弓转回了身,手中箭锋寒光冷厉,径直对准了自己。 乱发之下,是一双满是恨意和痛苦的眼睛。 祝予怀喉中滞涩,泛起酸涩的苦意。 濯青…… 是濯青啊。 第075章 噩梦 胸口的闷痛袭来,祝予怀仿佛溺水一般重重喘息着,挣扎地抓住了身边的人。 “九隅兄,九隅兄!”卫听澜担忧地唤着,“这是怎么了?” 焦急的唤声中,祝予怀勉强醒了过来,有些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 “濯青……” “我在呢!”卫听澜赶忙将他拥紧了些,在黑暗里一遍遍地抚着他的后背,“濯青在这儿呢!别怕,别怕……” 也许是这连续的安抚起了效果,祝予怀将头埋在卫听澜颈间,急促的呼吸一下一下地渐缓,艰难地从梦魇中回过神来。 卫听澜动作渐轻,但仍不敢松手,小心地问:“可有哪里不舒服?” “没事。”祝予怀额上尽是细密的冷汗,声音滞涩,“我就是,做了个噩梦。” 卫听澜替他擦着冷汗,稍坐起来些:“要不要我去点灯?” 祝予怀猛地拉紧了他,在他怀里抗拒地摇头。 “好好好,那就不点。” 卫听澜安抚地捋着他的头发,陪着他静静地躺了一会儿。 屋里静得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月光从窗边漏下,映出一方霜色的光影。屋内的陈设在夜晚显得遥远而朦胧,像罩着一层雾。 祝予怀模糊的视线越过卫听澜肩头,看到了案几上长弓的影子。 “我梦到……”他失神地喃喃,“我学会了骑马,还拉开了落月弓。” 卫听澜手上动作一顿,心中无端地升起些紧张,轻声问:“然后呢?” “然后……”祝予怀唇齿微顿,脑中一闪而过的,是梦境里卫听澜回头看他时,那个夹杂着惊怒和痛恨的复杂眼神。 难过的感觉就像潮水一般漫上心间,让他有种鼻酸和想要落泪的冲动。 梦境中带兵追剿卫听澜的事,他怎么也说不出口,只得轻轻抽着气,低声道:“然后,我不小心射散了你的发带。” 卫听澜呼吸微滞。 祝予怀想到这里,又觉伤心,声音里带了点鼻音:“你……很生我的气。” 卫听澜此刻的心情,已经不能说是慌张,而是某种程度上的惊恐了。 他这是做噩梦,还是记起什么来了? 祝予怀不明白这个梦怎么会如此真实,悲恸的情绪压得他快要喘不过气。 他努力克制着哽咽,到底还是没能忍住,压抑地啜泣起来。 卫听澜感觉到肩胛上的湿意,一时也顾不上胡思乱想,赶紧抱着人轻哄:“这不怪你,是我……是我不知好歹,为那点小事生你的气。都是我不好!” 祝予怀只觉得自己这模样丢人得很,听他这样往身上揽责,又禁不住更加委屈。 他埋下头抽着鼻子:“不是你的错。” “那……”卫听澜搜肠刮肚片刻,忽然灵光一现,“那就是我的发带不够结实!” 祝予怀抽噎的声音哽了一下。 卫听澜抓住了合理的罪魁祸首,当即赌咒发誓:“我保证,以后再也不用发带了,我在头上顶口锅都行,保证刀枪不入!” 祝予怀泪眼朦胧,看向他在月光里竖起的三根桀骜不驯的指头。 “……” 忽然就有那么一点,哭不下去。 在卫听澜胡言乱语的安抚中,祝予怀终于被折腾累了,枕着他的胳膊困倦地合上了眼。 卫听澜看他平复下来,也略松了口气。 他似乎真的只是做了噩梦,并未想起什么事来。 这复杂难言的一夜,到底还是安然无恙地混过去了。 直到第二日清晨。 祝予怀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睡在卫听澜怀里,差点当场弹了起来。 等理智回笼,他回想起自己昨夜的种种荒谬举止,整个人就差冒烟,恨不能在床板上掏个洞把自己埋了。 万幸卫听澜还闭着眼呼吸平稳,并未醒来。懊恼一阵后,祝予怀屏着呼吸悄悄支起身,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蹑手蹑脚地往床里侧移去。 卫听澜的耳朵略动了动。 待祝予怀千辛万苦地蹭回自己的被窝里,回头谨慎地瞄了一眼,就见卫听澜眨巴着眼睛,正新奇地盯着他看。 祝予怀:“……” 祝予怀径直拉起被子,严严实实地盖住了自己。 卫听澜强忍着才没笑出声。 他其实早醒了,奈何被压着胳膊动弹不得,只好多眯了一会儿。 谁想打个盹的功夫,再睁眼就看见这人鬼鬼祟祟地挪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