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听澜一手提灯,另一手不知从哪儿变出一个茶壶,兴致勃勃道:“加点水,我能给你捏一溜的烽火台。” 祝予怀不假思索地让开半步,指着坑道:“加。” 易鸣怔愣。 易鸣错愕。 易鸣大惊失色。 如此安宁祥和的夏夜,窗前竹影摇曳,头顶月白风清,他家公子本该安然躺在藤椅上纳凉观星,现在却和一个野男人蹲在地上玩泥巴! 易鸣精神恍惚地退出院外,“啪”地锁死了院门。 白驹私底下爱玩泥巴这种事,绝不可外泄。 祝予怀和卫听澜花了将近一旬,终于将沙盘建得初具规模,把整张舆图的地理分布都给掰扯清楚了。 从始至终,卫听澜没交待过舆图要画的是什么地方,但他不说祝予怀也能猜到。 地带狭长,气候寒冷,有草原,戈壁,荒漠,雪山……这地方只能是瓦丹。 卫听澜早已想好了借口,只要祝予怀问,他就说细节是从武忠那儿审出来的。 但祝予怀什么都没问。 他脑中有了基本的框架,很快就专心地开始裁纸动笔。 不过还没等他勾完草图,一场骤雨就把院中的沙泥冲了个七七八八。 卫听澜颇觉惋惜地坐在廊下看雨,祝予怀递了盏梅子汤给他,安慰道:“没事,我都记在心里了。” 卫听澜倒不是担心这个。 骤雨驱散了连日的闷热,他喝了几口酸梅汤,轻叹:“我只是有点可惜,你捏的那只乌龟被雨水冲坏了。” “乌龟?”祝予怀愣了一下,“可我捏的是烽火台啊。” 卫听澜呛了一口,与他面面相觑。 德音拖着木刀从他们身后经过,突然发出一阵狂笑,一边笑一边朝屋里跑。 “阿鸣哥,阿鸣哥你听见了吗? “我说烽火台里怎么混进了一只王八,原来是公子捏的!哈哈哈哈哈哈哈……” * 雨过后,澧京就彻底入了夏。 祝予怀怕冷,也怕热。芝兰台里虽置了冰,一天下来也能把他热蔫了,回到家就瘫在竹榻上不想动。 卫听澜也不着急,就搬个马扎坐在边上给他打扇,等着他缓过来。 祝予怀有气无力:“你不热吗?” “还行。”卫听澜往嘴里丢了块冰,嘎嘣嘎嘣地嚼,“易兄去拿冰酪了,一会儿我们去竹林边上吃,那里凉快。” 祝予怀瘫了一会儿,勉强支起身:“那我先去换件衣裳。” 舆图只画了个草稿,丢在书案上几天没动。卫听澜也不去催,他知道祝予怀成竹在胸,只要恢复了精神,花不了多久就能画完。 他们捣鼓泥巴的那些日子,明安帝就已病愈重返朝堂,朝中局势一如往常,时间还是很充裕的。 祝予怀去里屋褪下了学子青衫,换上了从雁安带来的葛纱单衣。 南方天热,这类薄罗、薄丝做的寝衣在雁安十分流行,家常穿再寻常不过。 但从西北来的卫小郎君却是没见过的。 背后的竹帘响了几声,卫听澜回眼一瞧,嘴里化一半的冰块差点一骨碌噎进嗓子。 蒲扇掉到了地上,他匆忙地站了起来,慌张地偏开了脸,含着冰块支支吾吾:“你、你这衣裳怎么……” 怎么跟没穿似的?! 祝予怀没明白,看他脸红耳赤,还以为是热的,好心道:“这是葛纱,很凉快的。可要给你拿一件?” “不不不……不用了!” 看他走近,卫听澜只觉一股燥热涌上了头,本来没觉得暑热难耐,现在竟快冒出汗了。 他的眼睛忍不住想往祝予怀身上瞟,心中又下意识唾弃自己,低了头急急道:“一会儿要去纳凉,我先把桌凳搬出去。” 一边说着,抄起手边的矮凳就落荒而逃了。 祝予怀迷茫地站在原地,低头看了看自己。 葛纱是薄了点,隐约能透出手臂的肤色,但他里头还叠穿了一件生丝薄衫,不该透的地方都没透啊。 祝予怀捡起地上的蒲扇摇了摇,不明所以。 不管了,这么热的天,保命要紧。 * 天气虽热得让人头昏脑胀,但该忙的事还得忙活。 学子们的观习志向都已落实妥当,自六月开始,那些年岁、资历与成绩均已达标的学子,都要进入朝堂各部,进行长达一年的观习。 庞郁去了兵部,季耀文去了鸿胪寺,颜庭誉也如愿进了都水监。 按理说,学子们身无官职,观习也就是在各部衙门里打打杂,但颜庭誉是个例外。 都水监下设的河渠署,每隔几年都会遣人往泾水一带进行实地考察,今年的名单刚定下,颜庭誉竟然也在其中。 “这事我听说了,是蒋夫子推荐的。”季耀文悄悄八卦,“他没收了崇如好些图纸,偷偷拿去给都水监的熟人看,俩老头私下一合计,哎,觉得崇如是可造之才!就把她塞进名单里了。” 颜庭誉冷笑地磨着砚台:“但蒋老头把我最后的心血也给收走了,一张都没留!还训了我半日,说我纸上谈兵。” 祝予怀安慰她:“蒋夫子是有些严苛,不过他肯破例推荐你,定然还是欣赏你的。” 卫听澜在旁听着,插话问:“什么时候要走?” 颜庭誉随口道:“大概六月中旬之前吧,汛期快到了。” 实地考察的任务很重,不止要勘测河道,记录汛期,还得与当地官员打交道,调查舟船运转情况,检查水利设施的损耗程度……这些都是劳心费力的大工程,没个大半年回不来。 分别在即,季耀文还有些伤感:“唉,崇如啊,青山一道同云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