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没有走出过这个迷障,只是得不到回答,就渐渐学会了不去想。直到荆白出现,在“郝阳刚”这个皮囊下,认出他是“柏易”,认出他是“小恒”,辨认出几具截然不同的皮囊下的同一个灵魂,他才终于得以落地生根。 能在这个副本里再遇到荆白,或许就是“塔”给他的报偿。 白恒一听得到死亡的脚步逐渐接近,可他此刻只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 “等我死了,出口就会出现。” 白恒一的手托着荆白的后颈,摸了摸他的头发。他的语气很温柔,说出的话却冰冷。 荆白意识到他越来越虚弱了,触在自己后颈的手指冷得像冰,白玉显然并没有起到作用。但奇怪的是,白玉的热度越来越明显,甚至烫得荆白掌心都开始发痛。 这不正常。 荆白被雨淋得发木的大脑终于捡回了些许理智。 他想把白玉拿回来,却抽不出手,玉好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固定在白恒一手上,白恒一又牢牢抓着他的手。 发现异状的荆白不得不挣脱开白恒一的怀抱,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白恒一没有直面他的注视,只是垂下眉眼,看着两人交握的双手。 荆白以为自己会发火,或者至少是惊怒,但面对那张苍白异常的面孔,他发现自己升不起一丁点怒火,说出口时,语气竟然只剩下疑问,和一丝不自知的祈求。 他无力地说:“你……” 你到底想做什么? 白恒一这次没笑,向来精神奕奕的脸上透出倦色。 他抬起头,看着荆白的眼睛,非常认真地看着。荆白听见他说:“我只能走到这儿了,但是……我想再送你一程。” 什么叫送我一程? 我不要你送,你能救救你自己吗? 荆白凝视着白恒一的眼睛,对方没有回避,眉毛微微扬起来,平静地回视。 他的目光疲倦而温柔,好像准备好了包容一切,接受荆白的所有质问,但荆白能看到他眼中的悲哀。 荆白看懂了,于是什么都不问了。他一言不发,只是侧过脸去。 雨停了,白恒一能看见眼泪从他脸颊上滚落,又被他用力擦掉。 就在这时,那种咯吱咯吱的、令人牙酸的撕裂声再次响了起来。 之前听见那次,是白恒一撕裂树干的声音,可这次白恒一没有动,声音是从地下传来的。 荆白近乎惊慌地转过头,看见白恒一闭上了眼睛,眉头用力拧了一下,像是在忍耐什么。 与此同时,荆白感觉到那股禁锢着他右手的力量消失了,白玉重新滚落在他手心。 白恒一松开他的手,冲他笑了一下。俊朗的眉眼弯起来,是个真心实意的笑容:“欠你一盏灯笼,没时间扎了,用这个补上。别生我的气。” 荆白愣了一下,他手里握着白玉,却不想去看,或者说,他的视线根本无法从白恒一脸上移开。 他从来没有这么茫然无措,总觉得好像还有很多话没和他说,可他又根本想不起来该说什么。有一瞬间他甚至觉得眼前的一切特别虚假,就像失去了基本的理解能力,好像不明白,就可以不接受。 脚下的崩裂声连绵不绝,白恒一抬头看了看天色,荆白于是也跟着抬头看了一眼。 天空上的阴云不知何时已经变淡了许多,一线天光从缝隙中钻了出来,显得柔软又温暖。 白恒一突然说:“荆白,你能再叫一遍我的名字吗?” 荆白下意识地道:“白恒一——” 白恒一笑着说:“哎。” 下一秒,整棵树、连同面前的人,脚底裸露的庞大根系,在荆白眼前轰然倒塌,化为齑粉。 荆白愣住了,他几乎是不知所措地往前走了两步,想要抓住什么,可是紧接着,连范府的景象也纷纷开始坍塌。 雕梁画栋,碧瓦飞甍,小桥流水和锦绣般的花木,都化为了茫茫的烟尘。 一阵大风刮来,烟尘也被吹散,只剩下一片斑驳的大地,乍一看,像是未化的残雪。 然而根本没有什么残雪,地上散乱纷繁的,只有一具具无人问津的白骨。 荆白的脚边是最多的,和先前在“树”上看到的差不多,哪个部位都有。在他几丈开外,就变得稀少许多,能零星看到发黄的土壤颜色。 荆白在原地呆站了许久都没回过神来。 这片白骨荒原上非常冷,他浑身都被黑血打湿了,冷风一刮,不自觉地打了个寒战,他才发现,一切都结束了。 他眼前已经出现了一个闪着光的黑洞,手背上“塔”的印记也浮现出来。 已经可以出去了。 荆白看了黑漆漆的出口一眼,他没有出去,而是蹲下身,开始翻找地上的白骨。 白恒一随着“树”一起消失时,离他只有一步之遥,荆白想,他的尸骨应该也在这堆白骨里。 “树”是那样的东西,倒塌的地方数不清有多少个人的零部件,荆白尽了全力辨认,最后能捡出来的也只有头骨。 他头也不抬地埋头翻找,过了不知道多久,背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女声道:“原来出口真的在这里……唉,还是该听你的,我白折腾了半天,还把自己吓了个半死。” 见蹲在地上的人没有回头,卫宁也不敢说话了。 她确实去了大门处,也壮着胆子把门推开了。但门开了之后,她既没有看到出口,也没有见到他们来时的那条路,门外只有一片荒原和满地的白骨。 看见这样的境况,卫宁哪儿还敢往外走。她吓了一大跳,赶紧合上大门,犹豫一会儿,又重新往花园赶。没想到,还没等她走到花园,范府这一整座华美宅邸竟然顷刻间就化为乌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