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之前反复交代过，千万不要和他们起冲突，他们想砸就让他们砸吧。所以汉娜婆婆只能远远看着，眼睁睁看着您的心血变成一片废墟。”
米娜继续说道：“那之后，汉娜婆婆整个人都憔悴了不少。她常常一个人坐在废墟旁边，也不说话，一待就是大半天。我们都担心她撑不住。”
“直到有一天，”米娜抬起头，看向莫泽，眼神里有种复杂的光，“她突然召集了几个相熟的邻居，说要把店重新开起来。”
“大家都吓了一跳，拼命劝她。说马拉家族肯定盯着这里，这样做太危险了。”
“而且您也反复强调过，不要试图为您做些什么。”
“您终有一天会回来，结束这一切。”
米娜模仿着汉娜婆婆当时的语气，带着一种固执的温柔：“可是婆婆摇着头说，‘那孩子一个人在外面漂泊，吃了多少苦头谁知道呢？
万一哪天他回来了，却看不到熟悉的人，吃不到熟悉的味道。那该有多伤心呢……’”
“汉娜婆婆说，这家店是您亲手建立起来的，是能带给人幸福的地方，不能就这么没了。”
米娜叹了口气：“街坊们怎么劝都没用，婆婆脾气倔得很，认定的事情谁也拉不回来。她甚至没动用您留下的钱，而是拿出了自己攒了一辈子的积蓄，就在那片废墟上，请人清理、买材料，一砖一瓦地，要把店重新盖起来。”
“她说，要用自己的方式，守着这家店，等您回来。”
莫泽放在桌上的手指，不易察觉地收紧了些。
汉娜婆婆那份心意带来的暖流刚涌上心头，就被一股冰冷的担忧迅速盖过。
他留下的安排，是为了让汉娜婆婆远离漩涡中心，安安稳稳地生活，避开马拉家族可能的报复。
他千算万算，没算到这位老人会用如此决绝而显眼的方式，来守护他留下的一点念想。
这无异于将自己重新推到了马拉家族的视线焦点之下。
一个被他们亲手砸毁的店铺，一个他们想要抹去的人留下的痕迹，现在要在他眼皮子底下重新开张……
莫泽几乎可以想象马拉家族那些人得知消息时的反应。
汉娜婆婆这样做，无疑是将自己置于了极大的危险之中。
“果然，”米娜的声音带着一丝后怕，“蛋糕店开始动工的第一天，马拉家族的人就来了。”
“汉娜婆婆那天就站在瓦砾堆旁边，背挺得笔直，一点都没有退让的意思。”
“工匠们都吓得不敢动弹，邻居们想上前帮忙，又怕惹祸上身。”
“就在我们都以为这店真的开不下去的时候，巴斯家族的人出现阻止。马拉家族的人这才停下了明面上的针对。”
巴斯家族……马拉家族的死对头，也是他离开前布下的布置，是他那些积蓄最终流向的地方。
这家族以“只认钱不认人”闻名。
只要价钱合适，什么生意都接。
而且信誉极高，说一不二。
正是因为有他们的存在，莫泽当初才能稍微安心地离开。
“不过明面上的麻烦是没了，暗地里的小动作却一直没断过。”
“也就是在那段时间，频繁的骚扰和巨大的精神压力下，汉娜婆婆的身体开始频繁地出问题。”
“起初只是偶尔咳嗽，后来咳得越来越厉害，晚上都睡不好。”
“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脸色也总是苍白。”
“医生说，那是忧虑过度，加上受了惊吓和风寒，落下了难以根治的病根。”
莫泽放在桌面上的手，指节微微泛白。
他能想象，一个善良的老人，如何在日复一日的刁难和恐惧中，被慢慢耗尽心力。
“巴斯家族的人又来过一次。”
“他们带来了一个消息，说……说您留下的钱已经不够支付后续的保护费用了。”
“他们的保护期限，也到此为止。”
米娜的声音低了下去，“之后，他们就再也没出现过。”
“就在我们都以为，可能又要回到最开始被砸店时的绝望，甚至可能更糟糕的时候……”
米娜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点微弱的光彩，像是阴霾中透出的一缕阳光。
“德扎亚姐姐出现了。”
米娜看着莫泽，似乎怕他因为“海贼”这个名头而产生误解。
“虽然是海贼，但是个非常好的人！”
她连忙补充道，语气十分肯定。
“有一次她偶然路过这里，尝了汉娜婆婆做的蛋糕，当时就惊为天人，眼睛都在放光。”
“后来听说了汉娜婆婆和这家店的遭遇，还有关于您的故事之后，她非常生气。”
‘马拉那群混蛋，连老奶奶的点心铺都敢欺负，简直丢尽了我们这片海域的脸！这事我德扎亚管定了！谁敢再来找麻烦，先问问我的拳头！’”
米娜忍不住模仿起德扎亚当时豪爽的语气，嘴角也带上了一点怀念的笑意。
“德扎亚姐姐的糖果海贼团人虽然不多，但在附近海域名头很响亮，主要是她本人的实力很强，而且行事风格……嗯，非常直接，说打就打，从不废话。”
“马拉家族的人大概也是觉得，为了这么一家小店，再继续纠缠下去也没什么实际意义，反而可能会惹上德扎亚这个难缠的对手，得不偿失。”
“而且，更重要的是……”
米娜的语气变得有些复杂。
“随着时间推移，制作高品质甜点必需的一种特殊材料——菊刺果的生意，渐渐被马拉家族彻底垄断了。”
“汉娜婆婆想要重新开店，就必须从他们那里购买比卖给其他人更高价的菊刺果。”
“或许他们觉得，与其用暴力手段，不如用这种方式控制住婆婆，还能顺便赚上一笔。”
“总之，从那以后，他们也就干脆放弃了直接的针对和骚扰。”
店里似乎终于迎来了真正的平静。
但代价，却沉重得让人无法呼吸。
“可惜……”
米娜的声音再次哽咽了，先前那点笑意消失无踪，只剩下浓浓的悲伤。
“那时候，汉娜婆婆的身体已经彻底垮了。医生说她时日无多。”
莫泽的手，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愤怒与杀意在他心中不断酝酿。
他想捏碎什么东西。
现在就想！
“汉娜婆婆知道自己不行了。”
米娜擦了擦不受控制滑落的眼角泪水。
“她没有哭，也没有抱怨，只是抓紧最后的时间。”
“把我叫到身边，把她毕生积累的所有手艺，还有您当初教给她的那些独特的诀窍和配方，一点一点，毫无保留地，全都教给了我。”
“她握着我的手说，这是您的心血，是能带给人幸福的东西，也是她最后的寄托，绝对不能失传。”
“她要我一定守好这家店，继续做出能带给人幸福的甜点。”
“她说，她要我在这里，等着您回来。”
灯光柔和地洒在米娜的脸上，泪痕未干，她的眼神却异常坚定，带着一种传承下来的郑重承诺。
“婆婆走的时候，非常安详。”
“她躺在床上，看着窗外刚挂上招牌的小店，脸上带着满足的微笑。”
“她说她不后悔，能守着这家店，看到它重新开起来，她已经很满足了。”
“她说，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亲眼看到您回来，没能再尝一次您亲手做的、带着幸福味道的甜点。”
“没能让您品尝一下，她新研究的甜点。”
米娜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莫泽，声音里带着一丝如释重负后的哽咽，却又努力挤出一个微笑。
“幸好，您平安回来了。”
“莫泽先生，您终于回来了。”
“汉娜婆婆她在天之灵，知道您平安归来，一定会……一定会很欣慰的。”
“佩罗娜。”
莫泽开口，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温度。
“啊！”
佩罗娜猛地一颤，仿佛被那冰冷的声音冻结。
她能清晰感受到那平静之下压抑着的、即将喷发的火山般的怒火。
“在！”
她几乎是立刻应声，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你留下。”
莫泽的目光扫过米娜，不带任何停留。
“保护好米娜。”
“我出去处理一些事情。”
“明白！”佩罗娜大声应道。
“莫泽先生……”米娜的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担忧，她下意识地往前挪了一小步，看着莫泽那冷硬的侧脸，“您……您要去哪里？”
莫泽终于侧过头，看了米娜一眼。
那眼神深处翻滚着的东西，让米娜的心脏骤然缩紧。
“我很快回来。”
没有解释，没有安慰，只有一句陈述。
说完，他转身，径直走向门口。
找到马拉家族所有据点？查清他们每一个成员的动向？然后再一网打尽？
不想在马拉家族身上花费太多时间？
通通见鬼去吧！
这个名字，以及附着其上的一切，都必须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
现在，立刻，马上。
他会找到他们。
哪怕他们分散在四海之上。
哪怕他们躲进最深的矿坑，最高的云端。
他会把他们一个个揪出来。
然后，碾碎。
连同他们的骨头，他们的名字，他们存在过的一切痕迹。
彻底地。
干净地。
抹除！
“抱歉啊，汉娜婆婆。”沐浴在月光之下，莫泽喃喃低语：“这双手，今后也许不能如你所愿，带给更多人幸福了。”
无形无色的威压，在其身上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