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轿沉默地前行,唯有四只红灯笼在方顶周遭晃动,像有人正抬着轿辇,因步履沉重而颠簸。 浓郁的腥臭味涌入鼻腔。 叶淮并看不见,有四道人形黑影立在喜轿四角,正抬着喜轿向前慢行。 长衣死白,轿辇却血红,宛如阴阳割裂。 似乎是注意到了江荼的目光,靠后的黑影,头颅蓦地抖动起来,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旋转了一百八十度。 一张灿烂的笑脸,就这么毫无预兆地出现在江荼眼前! 换作旁人,猝不及防之下被这诡异的笑容突脸,哪怕再冷静,也会本能地后退一步。 但江荼在地府见过太多奇形怪状的生物,不仅面色从容,甚至还定睛观察起来。 两颊酡红,五官夸张如信手涂鸦,是纸扎人。 江荼的视线又飘向喜轿。 喜轿极阳,却找了极阴的纸扎人随行。 有点意思。 收回视线,见这纸扎人还不把脑袋转回去,江荼颇为无奈:“你走不走?” 纸扎人:... 它不可置信地左右看看,意识到江荼真的是在和它说话。 不是尖叫,也没有求饶。 竟然是催它干活。 倒是叶淮颇为惊恐:“恩公,你在和谁说话?” 那四道人影是幻影虚像,叶淮并看不见。 江荼看看这张顶着扭曲笑容的惨白鬼脸,语气公正:“和丑东西,不重要。” 他心想,幸好叶淮看不见,不然恐怕要影响孩子的审美。 纸扎人:...... 它备受打击地将头重新掰正回去,悬停的喜轿再次开始前行。 只不过摇摇晃晃,一步一停,好像在为他们引路。 江荼不喜欢为自己找麻烦,这不过是业障凝结的幻象,怎可能拦住他。 只不过,看到叶淮僵硬的神情,他又改变了主意。 未来要登神的气运之子这么胆小可不行,该锻炼一下。 江荼抬抬下巴,示意喜轿继续带路,迈步跟了上去。 ... 一刻后。 喜轿将他们引到一处村落前,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但绵延的红光并未一同消失,货真价实的灯笼在道路两侧高悬。 猩红的光照出一座破旧村庄,阡陌横斜,几间土屋兀立在道路两侧,更多的则浸泡在夜色里。 江荼随手敲响一户人家的门扉。 一个硕大的“囍”字贴在这户人家的门上,许是贴了许久,字的边缘模糊不清,好似融化在木板之中。 笃笃。 门内没有回应,一片寂静中,只有叶淮的声音轻轻响起。 小少年盯着字帖问道:“恩公,这是什么字?” 江荼道:“这是囍字。” 又忽然意识到什么,侧过脸看过去:“你不识字?” 叶淮抿紧唇瓣,很是羞愧:“...嗯。” 没有人会花时间教炉鼎识字。 江荼怜爱更甚,揉揉他的脑袋,心想,看来要把教孩子写字提上日程。 对话草草结束,而门内,似乎是特意等他们停下交谈,一阵脚步声响起。 门毫无征兆地打开。 江荼带着叶淮后退一步。 向外打开的门将本就破烂的“囍”字从中间劈开,门缝间探出一张干枯的脸。 “你们是谁?”屋主一副村民打扮,“外乡人?” 江荼面不改色:“我们在林间迷路,碰巧路过此地,想要借住一晚。” 深更半夜,一个穿着寿衣的赤足青年,带着个瘦弱单薄的小少年,在林间迷路。 这样的组合搭配,比村子还要诡异几分。 村民狐疑地看了他们两眼:“此事我做不了主,我带你们去见村长吧。” 走到村长处。 村长是个眯缝眼的古稀老人,身形干瘪如骷髅,走起路来抖抖索索,叫人担心下一秒就会散架。 江荼重新说明来意。 村长点亮一盏油灯,视线在昏暗灯光下不甚明朗:“多福村...临近乱葬岗,平时鲜少有外乡人踏足。” 他的嘴唇咧开,漏出没有牙齿的唇腔:“有贵客进村,真是双喜临门...” 江荼:“双喜临门?” 村长道:“郎君来得真巧,村头王瘸子过两日嫁妹,郎君不如住下,吃一杯喜酒再走。” 江荼答应下来:“恭喜,既然村长盛情相邀...那就多谢村长了。” 叶淮跟着双手抱拳,心底疑虑随着腰肢同步压下。 就连他,也一眼看出村子有问题。 规避危险的本能让叶淮恨不能立刻离开这里,可江荼为什么要留下来? ...江荼到底想做什么? ... 村长为他们在后院辟了两间房。 江荼在门前驻足,目光微沉。 多福村少有外人拜访,故而没有招待客人的客房,只能打扫出两间柴房,供他们留宿。 这是村长自己说的,但是... ——一张边缘起翘的“囍”字贴,正贴在门上。 看字体发黑的程度,至少已经贴了数月有余。 再看叶淮的房门,乃至围绕后院的大小房门,皆是如此。 王瘸子嫁妹,兴师动众到甚至要提前数月,就在每一间房门上都贴上“囍”字么? 又或者,是这村里的喜事,数月间毫不间断? 江荼止住发散的思绪,手上线索不足,再深思下去恐怕没完没了。 刚要伸手推门,眼角余光蓦地注意到半片阴影。 江荼手掌微顿,侧身投了半目视线到后方。 什么也没有,蠕动的阴影似乎只是错觉。 但江荼异常确定,方才有一道目光,在不怀好意地注视着他们。 具体而言,不是注视着他江荼,而是,他身边的叶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