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家人,学业算什么?"江凤反问,声音突然哽咽。这是韩东来第一次见她情绪失控。
车停在纪委招待所前,江凤已经恢复了一贯的冷静:"明天我去见调查组,你负责拦住春花,别让她卷进来。"
"我试试。"韩东来苦笑,"你知道她的脾气。"
江凤下车前突然转身:"无论发生什么,保护好江阳的股份。"她的眼神锐利如刀,"那是她的未来。"
回村的路上,韩东来接到了春花的视频请求。屏幕那头的她站在机场,眼睛红红的显然哭过。
"我已经值机了。"春花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被人听见,"江律师还好吗?"
"她很坚强。"韩东来把车停在路边,"春花,其实你不用..."
"我必须回去。"春花打断他,"为了周叔,为了江阳,也为了..."她突然切换了镜头,一个金发碧眼的中年男子出现在画面里。
"嗨,我是史密斯教授。"男人用蹩脚的中文说,"Lu的课题太棒了!我决定带学生去中国实地考察!"
韩东来一时语塞。春花的脸重新出现在屏幕上,这次带着狡黠的笑:"告诉他们,我们要接待国际专家团了。"
第二天,韩东来在省城机场同时接了两班飞机——从北京来的调查组领导,和从旧金山转机回来的春花。
春花比走时更瘦了,但眼神更加坚定。她穿着伯克利的校服外套,拖着一个巨大的行李箱,见到韩东来第一句话就是:"周叔在哪?"
"在配合调查。"韩东来接过行李,"史密斯教授呢?"
"下周到。"春花快步走向停车场,"我先回来准备材料。"
"什么材料?"
"证明产业园是市场化运作的证据。"春花打开手机相册,"课堂作业、论文引用、专家评价...全在这里。"
韩东来突然拉住她:"春花,这件事可能涉及..."
"我知道涉及什么。"春花直视他的眼睛,"但正因为如此,我才必须站出来。"她轻声说,"为了江阳,也为了...我们所有人的清白。"
雪后的省城银装素裹。两人沉默地走向停车场,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交织。远处,调查组的黑色轿车正缓缓驶离机场。
调查持续了整整两周。春花和江凤几乎住在了纪委招待所,每天早出晚归。韩东来则坐镇产业园,应付一波又一波的查账和问询。
转机出现在史密斯教授抵达的那天。当这位美国农业专家在座谈会上展示春花的研究成果,并宣布伯克利将与幸福村建立长期合作时,调查组长的表情明显松动了。
"周同志,"会后,组长私下对周厅长说,"您女儿和路春花...不简单啊。"
周厅长只是笑笑,眼角的皱纹比往日更深了些。
最终结论出乎所有人预料——周厅长被认定"在知青时期存在生活作风问题,但在幸福村项目中坚持原则,秉公办事"。至于江阳的股份,调查组给出的意见是"符合国际惯例,但需加强监管"。
"赢了,也没完全赢。"江凤总结道,疲惫地靠在招待所的沙发上。
春花正在泡茶,闻言手一抖,热水洒在茶几上:"至少保住了产业园..."
"和我爸的晚节。"江凤接过茶杯,"谢谢你们。"
这句罕见的感谢让房间里一时安静下来。窗外的雪又下了起来,簌簌地敲打着玻璃。
"我定了后天的机票。"江凤突然说,"江阳想我了。"
春花放下茶壶:"我送你。"
"不用。"江凤站起身,"你留下陪东来。"她顿了顿,"周厅长退休后,他需要你。"
两个女人对视一眼,某种无声的理解在空气中流动。江凤走到门口,突然转身:"路春花,伯克利的课..."
"我会回去完成。"春花坚定地说,"为了产业园,也为了...江阳。"
雪停了,阳光透过云层照在积雪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韩东来接她们回村时,发现两人之间的气氛明显不同了——不再是客套的合作伙伴,更像是...家人。
回村的路上,江凤坐在副驾驶,突然问:"东来,你还记得高中时我们演的《雷雨》吗?"
韩东来一愣:"记得,你演繁漪。"
"那时候我就知道,我们不是一路人。"江凤望着窗外飞逝的景色,"你太像周朴园——优柔寡断,瞻前顾后。"
韩东来苦笑:"现在呢?"
"现在你进步了。"江凤难得地笑了,"至少学会了做选择。"
后座的春花假装没听见,低头翻看着史密斯教授留下的资料。但韩东来看见她的耳根红了。
送别江凤那天,机场意外地阳光明媚。江凤换上了熟悉的职业套装,头发一丝不苟地挽起,仿佛又变回了那个叱咤法庭的女律师。
"照顾好江阳。"韩东来递过行李。
"她更想听的是这句。"江凤把手机塞给他。视频那头,江阳正在花园里追蝴蝶,阳光下她的胎记像片小小的枫叶。
"爸爸!姑姑!"孩子冲着镜头大喊,"Come!"
春花红着眼睛凑过来:"宝贝乖,姑姑很快就..."
江凤突然打断她:"路春花,毕业后考虑过留校吗?"
"什么?"
"伯克利农学院正在招聘实践型讲师。"江凤轻描淡写地说,"年薪八万,美元。"
机场广播响起登机提示。江凤接过手机,最后看了他们一眼:"好好考虑。我在那边...等你们。"
回村的路上,春花异常沉默。韩东来不时从后视镜看她一眼,发现她正盯着窗外出神。
"在想什么?"他问。
"未来。"春花轻声回答,"我们的,江阳的,产业园的..."
远处,幸福村的轮廓渐渐清晰。产业园的玻璃屋顶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像一颗镶嵌在田野上的钻石。韩东来突然握住春花的手:"不管未来怎样,我们一起面对。"
春花没有抽回手,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车子驶过幸福河桥时,她突然说:"看,冰开始融化了。"
河面上的冰层确实在融化,裂缝中露出清澈的流水,汩汩地奔向远方。冬天终将过去,而春天,已经在不远处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