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一阵剧烈咳嗽。
旁边伺候的小内侍用手帕给他接着,秦少监咳完之后,手帕一片殷红。
王伏胜见此,长声一叹,知道秦少监命不久矣,低头不语。
秦少监睁着昏黄的眼睛,紧紧盯着他,道:“王大监,老奴有一事相求。”
王伏胜道:“秦翁尽管吩咐。”
“你们都出去。”秦少监挥了挥手,伺候的小内侍全都离开了屋子。
秦少监趴在榻上,有气无力的道:“想我秦业,一生谨慎,兢兢业业伺候过三代圣人,自认不负皇家恩情,却不想,临死之际,竟犯下一个大错!”
王伏胜微微一惊,问:“您犯什么大错了?”
秦少监盯着他,过了好半晌,才道:“王大监,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我曾受过长孙国舅大恩。”
王伏胜脸色骤变,失声道:“你是国舅的人?”
秦少监苦笑一声,布满皱纹的脸颊,仿佛失水的橘子皮一样,幽幽一叹。
“先帝时期,我在宫中并不如意,是长孙国舅帮了我一把,我才从一众内侍中脱颖而出,有了今日地位。”
“当时我也把自己当国舅的人,可国舅只跟我见过一面,就让我再不要去找他,说等将来需要我时,自会派人来找我。”
“我这一等就是三十多年,国舅却一次都没有派人找我,所以我刚才才说,并未做出任何对不起皇家之事!”
王伏胜听得后背直发凉。
长孙无忌竟然在宫中藏了这么一个人,如果他真的要谋害皇帝,后果不堪设想。
秦少监叹道:“也怪我老糊涂,想临死之前,了结生前之事,派了名亲信,带上一封信,让他拿去给长孙国舅。”
王伏胜问:“什么信?”
秦少监喘着气,道:“我自觉欠他一份恩情,命人在城外买了间大宅,这些年来,将积攒多年的钱财,大半转移过去。那封信中便附带着地契和房契,我希望借此,略作报答。”
王伏胜叹道:“秦翁这么做,虽不能算对,毕竟也是知恩图报,在下能够理解。”
秦少监一拍榻板,嘶声道:“可我没想到,我派去的那名亲信,竟是……竟是……”
“什么?”
“那小兔崽子,竟投靠了皇后!”
王伏胜变色道:“如此说来,那封信落到武皇后手中了?”
秦少监点了点头,面如死灰。
“国舅如此待我,我却在临死之前,害苦了他,我死了也无法闭眼呐!”
武皇后与长孙无忌的恩怨,长安无人不知,如果武媚娘利用这封信,在皇帝面前挑拨,长孙无忌只怕万劫不复。
王伏胜皱眉沉思了一会,问:“秦翁,这件事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上个月中旬。”
王伏胜道:“都过这么久,武皇后却并无动作,也许事情还有转机!”
秦少监抬头望着他,道:“王大监,你该知道武皇后的手段,她凝而不发,很可能是为等待时机,一口气致国舅于死地!”
“也不一定。”
王伏胜抬手道:“据我所知,皇后与国舅之间,已缓和许多,皇后未必就会发难。”
秦少监摇头道:“皇后殿下善于隐忍,你怎知她是真的缓和,还是故意做样子给陛下看?”
王伏胜道:“那您希望我怎么做?”
秦少监挣扎着要起身见礼。
王伏胜赶忙上前扶住他:“您是我尊敬的前辈,有什么吩咐,尽管直言,只要我能做到,绝不推辞!”
秦少监望着他,道:“那可多谢你啦。在这宫中,除圣人外,只有你能让皇后忌惮几分,我希望你能居中调和,让她将那封信交给国舅,她若开出什么条件,你能做到,那就拜托。若是不能,你也算尽力,我绝不怪你。”
王伏胜深吸一口气,道:“好,我尽力一试!”
秦少监自嘲一笑,道:“临死之前,还给你留下这么一个烂摊子,真是不像话,唉,这辈子算是白活了。”
王伏胜忙道:“您千万别这么说。”
秦少监眯眼望着他,嘴角多了一丝微笑。
“宫中有你在,我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也不知人死之后,还有没有下辈子,若是有的话,希望来生……不用再做……阉人了……”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脑袋一歪,咽下最后一口气。
秦少监早已提前把后事交代好,不用王伏胜多费心,自有人收拾剩下的事。
王伏胜自知离开太久,皇帝只怕已经醒了,迈着飞快的步伐,朝立政殿返回。
回到殿内,李治正在与太平公主对弈,武媚娘也回来了,坐在李治旁边观棋。
武媚娘原本是在紫云阁设宴,听说李治来了,便提前结束宴席,飞快赶回。
李治下棋很投入,并未注意到王伏胜。
一般情况下,王伏胜会静静侍立一旁,并不打扰,今天他却并不打算这么做,而是上前两步,低声道:“陛下,臣回来了。”
李治抬头看了他一眼,笑道:“你刚才去哪了?”
王伏胜低声道:“臣去了山池院,秦少监死了。”
李治微微一惊,道:“怎么突然就死了?”
王伏胜道:“秦少监年纪大了,又一直有肺痨,御医也给他看过了,还是没能挺过去。”
李治叹息道:“既是如此,就好生厚葬了吧。”
王伏胜应诺一声,朝武媚娘瞟了一眼,恰好武媚娘一双凤眸,也正朝他看了过来,眼中大有深意。
从这一眼中,王伏胜确认了那封信确实在武媚娘手中。
王伏胜眼下并未想好怎么劝武皇后交出那封信,故而低下头,一如往常,不露异色。
武媚娘见此,也收回目光,继续观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