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奉天殿。 “……经查，王静海手中的短刀来自于一个名叫王大锤的午门戊卒。 此人是早年魏国公（徐达）收复元大都时投降的元军降卒，当时因为与魏国公里应外合攻陷元都皇城有功，被魏国公恩收为旗下随军校尉。 后来燕王殿下去了北平后，此人因作战勇猛被燕王殿下看中，最终在派遣王静海入京时一起随扈入宫成了午门卫戍。 大概五天前，此人曾上报下职休沐期间丢失了一把随身短刀。 当时由于他是在宫内宿职时丢的，事涉宫闱，所以锦衣卫在得知消息后，便将此事传递给了皇后娘娘。” “然后呢？” “臣还查到，这个名叫王大锤的午门戊卒有一个名叫白媛媛的小妾。 此女是前日自缢身亡的太常寺寺丞温录豢养的艺女，而温录的姑母，则是前日一同自缢的大理寺左寺寺正孟龙的小妾。 孟龙则与兵部武库大使易忠权、刑部司务刘丽、工部营缮清吏司员外郎苗关、户部浙江清吏司员外郎张成、户部广积库典史孙全、礼部司务胡广德等当日自尽的官员交好。 而这批人又分别与那日同时自尽的兵部武库清吏司主事邓先、户部司务王权、户部浙江清吏司主事李大才、工部屯田清吏司主事王道亨上下串联成党。 他们在已经自缢身亡的承宣布政使司左布政使李彧、通政使司经历赵全德、都察院经历司经历史胡益、吏部主事宗臣会、吏部司务赖敏等人的庇护下，暗中截留太平府、镇江府等府的赋税。 并伙同地方官员倒卖浙西两广地区的粮秣，经查，现今已累积倒卖粮草超过千万石，获利银近千万两。 此外，他们还在各地巧立名目，征收多种税赋，包括且不限于‘水脚钱、口食钱、库子钱、神佛钱’等。 涉及全国各地十二个布政司，现已经查明逮捕的地方涉事官员已经逾万，但还在彻……” 朱元璋笑呵呵的坐在高位帝座上，看着他面前跪在地上汇报工作的毛骧，眼神平静，神情温和。 他四周被他叫来一起议事的汤和等人则低着头大气不敢出，其中李彧、赵全德等人的顶头上司们更是脸色煞白，满脸冷汗。 包括且不限于跪在大殿中央鼻青脸肿的燕王朱棣。 经过锦衣卫与内卫两天不遗余力的追查，两天前那个叫王静海的太监刺杀一事，以及后来李彧、赵全德等人的大规模自杀已经被查了个七七八八。 简单来说，按照毛骧调查的结果，这是一起贪官们狗急跳墙后的谋害案。 起因是李彧等人一直在暗中贪墨浙江两广一代的税赋，前阵子得知仙人有可能出现后，这群人害怕仙人有什么神通，将他们做的事告诉朱元璋，就伙同王静海与王大锤搞了那么一出。 并且还在全国各地动用人脉围追堵截那些被各地方政府找到的‘疑似仙人’的人。 以至于最近一段时间各地出现了许多莫名其妙的失踪案。 而那些人那天之所以会集体自杀，据说也是收到了王静海刺杀失败，误杀马皇后，以及马皇后诡异死而复生的消息。 惊恐下，集体畏罪自杀，给了自己一个痛快。 只是……真的是这样吗？ “……就目前掌握的这些线索来看，臣认为这批人背后还有人，因为这批人虽然均是朝中各部掌控着朝堂与地方的要员，但臣认为这群人的职位太低。 仅凭这些人，做不到让整个朝堂闭嘴的地步，更不足以在陛下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的贪墨这么多年而不被人发觉。 所以臣断定，此事背后另有牵扯，臣请陛下宽限些时日，一定替陛下揪出幕后凶人，给陛下一个交代。” 说着，负责主办此案的毛骧脸色郑重的低头跪在了地上。 本来按常理这种话他是不该说的。 因为这话说的太没水平。 一个搞不好不仅会被朝臣记恨，还会被皇帝猜疑他想越俎代庖。 不过那是以前了。 现在，尤其是这一刻，他如果还想活下去，就必须掏刀子亮明他的态度。 因为他知道，现在坐在他前方的那个人不需要他汇报抓了几个贪官，追了多少赃。 对方现在需要的是他的态度。 一个忠心耿耿，清清白白，愿意为他冲锋陷阵，万死不辞的态度。 龙有逆鳞，触之必死。 对于朱元璋而言，马皇后就是他的逆鳞。 虽然这一次得益于仙人的存在活了过来，可下一次呢？ 作为一路追随朱元璋从微末起势的人，毛骧对朱元璋的性格很清楚。 如果他今天敢在这件事上按照以往那样支支吾吾瞻前顾后的不爽利，那么明年的今天就是他的忌日。 而事实证明，他猜的一点都没错。 “不错，事情办的不错，来，赐座！” “谢陛下赏！” 等毛骧低着头坐在小太监给他搬来的布凳上，朱元璋将目光落在了他前方低头党鹌鹑的文武朝臣。 “吏部尚书李爱卿、户部尚书曾爱卿、礼部尚书任爱卿、兵部尚书赵爱卿、刑部尚书开爱卿、工部尚书赵爱卿。 还有御史中丞李善长李爱卿、都察院的都御史安爱卿，来，都出来跟咱说说，你们手底下这群人是怎么回事？ 怎么贪了这么多？ 还有，贪也就罢了，怎么闹到了买凶入宫杀人的地步了呢？ 真是厉害啊。 说实话，咱自从遭了这事后，这两天是没一天晚上能睡得安稳的。 朕这两天常常在想，当时得亏那人想杀的不是咱，要不然咱还真不知道是个什么下场。 来来来，各位爱卿别杵着，都出来，出来跟咱说说你们这是要干嘛？ 要是你们觉得咱做的有什么不对的，说出来，咱改还不成么，用得着这么吓人？” 噗通！ 噗通噗通噗通！ 伴随着朱元璋笑眯眯的阴阳怪气，被点名的各部朝臣们各自软在了地上，一些胆小的更是直接尿了出来。 “陛陛陛陛下，臣，臣等实属不知，实属不知啊！” “是啊陛下，臣不知这群乱臣贼子竟然敢如此大逆不道，臣御下无方，臣，臣有罪！” “臣等有罪！” “吾等有罪！！” “呵呵……” “有罪。” “嗯，有罪！” “咱有你们的老母罪！！” “甘霖娘的！！！” 哗啦啦！ 砰！ 呵呵几声怪笑，被刺激的眼珠子都在发红的朱元璋一把掀翻了他面前的御案，指着他面前瑟瑟发抖的文武大臣破口大骂。 “咱看你们这些贱皮子是皮又痒了，知道咱不再大搞株连，觉得咱怕了，妥协了，服软了，你们就觉得咱提不动刀了，不敢杀人了是不？ 咱今天明着告诉你们，这件事过不去了！ 咱这辈子都过不去了！ 甘霖娘的，咱朱重八从起事反元以来，还从没受到过这种窝囊气，居然被人搞刺杀搞到了身边。 甘霖娘的一群王八犊子，你们给咱等着，可千万藏好了，千万别被咱逮住了，不然……” 看着前方红着眼破口大骂的身影，因为好奇古代上朝是个什么场景而刻意起了个大早来观摩的朱伟光心里突然升起了一股悲哀。 说一千道一万，老朱头还是受限于出身，根基太浅薄了啊。 这要是换做满清那些皇帝，这群贱骨头敢这么跳？ 信不信人家满清大爷直接全给你砍了换自己人上。 人家才不管你是忠是奸，人家有的是自己人好吧。 可惜，老朱不是那群野人。 虽然同样喜欢杀人，但不喜欢不教而诛。 让这群表里不一的东西拿捏的死死的。 不过话说回来，这个刺杀案与自杀案到底怎么回事？ 被朱元璋刻意礼遇，在提出想要观看上朝时被朱元璋特意在御座旁边单独设立座位的朱伟光看着前方从形式意义上来讲等同于对自己下跪的洪武朝大臣，摸着下巴陷入了沉思。 尤其是人群中那位经过他刻意了解的明初四大名人之一，时任户部郎中的郭恒。 他虽然不知道这件事具体是谁指使的，但他却知道历史上的李彧、赵全德、胡益、王道亨等人可是郭恒、赵瑁几人身边的白手套，在三年后的‘郭恒案’中扮演了相当重要的角色。 现在摇身一变，不仅郭恒案的爆发时间提前了三年，连里面的主演都换了人，这就有些邪门了。 历史出了轨？ 还是史书劈了腿？ 这咋哪儿哪儿都对不上捏。 好端端的大明洪武朝蹦出来个劳什子神迹把后世的事爆了个精光也就罢了，这怎么洪武年间的人也玩儿起了花活。 莫非是郭恒等人在玩儿真真假假、弃车保帅那一套？ 别说，还真有可能。 历史上的郭恒案是被人揭发的，所以来不及布局。 可现在这群人是因为害怕自己将他们的事抖出去，自己主动跳出来的。 如果李彧等人是郭恒、赵瑁等人的背锅侠，那这样一来，郭恒等人不仅可以用王静海、王大锤来自北平的身份将刺王杀驾这件事载给那边那个被老朱头揍得鼻青脸肿的小朱棣。 还能借着畏罪自杀的名头将贪污全部推给李彧这群人，来一个彻彻底底的切割洗白。 可谓是一举数得。 至于说小朱棣有没有嫌疑。 有，但不大。 要说小朱棣因为这个世界那劳什子神迹的曝光而找人刺杀本大神，这本大神信。 可要说小朱棣伙同一群上不得台面的小喽喽控制朝堂贪污受贿，这特么纯粹扯淡。 小朱棣要真有这么大的能耐，未来还能沦落到为了八百兵甲装疯卖傻当街吃屎的地步？ 搞笑呢…… … “……” 建文四年的中年朱棣：“本王再说一遍，本王没有吃屎，没有没有没有没有！！！” 永乐二十一年的老朱棣：“……” … 所以，这件事很可能就是郭恒这个龟蛋玩意儿干的。 毕竟抛开政治意图不论，单纯从利害角度出发，郭恒这个青史有名的大贪官的嫌疑就比较大了。 可惜没有证据，没法直接告诉老朱。 不过不大点事，现在又不是后世，没有证据不要紧，只要有怀疑就行。 反正造谣又不用负责，后世那么发达都管不了，在这个皇权大于人权的时代还用讲究这些？ 搞笑呢这不是…… 摸着下巴，看着前方那个在人群中屁股撅得最高的身影，朱伟光脸上闪过了一抹坏笑。